崇轩淡淡道:“西昆仑石虽然珍贵,但毕竟是一块石头,萧兄乃是上届教主,自然比一块石头珍贵多了。”
萧长野一怔,倒没想到崇轩如此说。他疑道:“从第一代天罗教祖创教始,天罗教便以西昆仑石为教主印信,崇兄莫非要变祖宗之法么?”
崇轩微笑道:“千年之后,此日之法便是祖宗之法。西昆仑石可为教主印信,波罗镜、灞雨环当然也可以。从今日起,天罗教不要什么印信。”
萧长野愕然道:“不要印信?这怎么可以?”
崇轩傲然道:“我便是教主,还要什么外物做信?”
萧长野瞳孔骤然收缩。他的目光宛如细芒,直刺在崇轩的脸上。仿佛要将崇轩刺穿灼干,露出骨里面最深处的渣滓来。但崇轩岿然不动,微笑面对着他的目光,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萧长野凛然生威的杀气。萧长野双目慢慢合起,目光越来越尖细,也越来越锐利,终于叹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萧某老了!”
此话说完,他袍袖轻拂,卷起一阵微风,萧长野挽起尹琇湖的手臂,缓缓下山。他走得虽然缓慢,却再也没有回头。
崇轩微笑看着他们,并不说话,也未阻拦。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棵树,一尊石,一片流云,一点暗光,隐隐然将自身的光芒渐渐散发出去。
郭敖从他身前走过,突道:“你用剑?”
崇轩微笑着摇了摇头。郭敖吐出一声长气,道:“我本想和你比剑。”
崇轩不答,郭敖缓缓向山下走着。崇轩突然道:“大悲极乐剑并不是天罗教一流的剑法。”
郭敖也不回头,冷冷道:“我练剑,不练剑法!”崇轩不再说话。夜色浑茫,萧长野、尹琇湖、郭敖、李清愁、铁恨渐渐走得远了。
巨石上苍老的声音道:“教主,你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崇轩昂首看着天色,突然缓缓道:“云深风沉,看来是要下雨了……”那长老见他不回答,便不再问。崇轩回首缓步走了几步,突然笑道:“天寒露晚,五位长老难道不想喝一杯?”
众长老默不做声。崇轩也不听他们回答,挥了挥手。几位小童忙从石后转了出来,手脚麻利地抬了桌、椅在山顶平整处布置起来。顷刻之间,梨枣山果,海珍野味,装了几盘送了上来。但就是无烛。
沉沉夜色,崇轩在一张椅上坐了,笑道:“众位长老,请了。”
巨石上传出一阵淅淅碎碎的声音,天罗教最神秘、权力也最大的五位长老,从石上走了下来,坐在崇轩的对面。
崇轩拍了拍手,就听一个妩媚的声音笑道:“酒来了!”
顿时一阵甜香沁来,一人袅袅婷婷地走了上来,怀抱了个大大的酒坛。她才走上,便是一阵轻笑:“这是绍兴二十年陈的女儿红,奴家特地准备了来祝贺教主的,几位长老尝尝,这酒闻起来香醇,后劲可足得很,几位可别喝醉了。”说着,又是一阵娇笑,转身在石桌上点了一根红蜡。她声音妩媚,仿佛是对着二三友熟之人嚅嚅絮语,竟然半点恭敬之意都没有。但众长老仿佛司空见惯了,默然坐着,也不说话。
红烛临风跃动,照亮了四周夜色。
闪烁的微光之,崇轩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脸上本无血色,但眸却似有无尽的华彩透出,层层叠叠,流转不定。幽漠的彩光宛转映照,在他清逸出尘的脸上投下氤氲暗彩,却又带上了一丝诡异的邪气。
然而,更为诡异的却是彩光来源之处。
他的瞳孔澄澈如浅湾,却又比大海还要深沉。而且,并不止一个。
双瞳重华,如远古圣君瞬,本是圣人之质。然而他整个人正如这双生彩瞳一般,一面沉着、冷静、决断,远比萧长野更适合作这君临天下之主;而另一面,却隐于这无尽夜色之后,让人永远无法看清,只是冥冥透出一种如炼狱彩莲般的妖异来。
那女笑靥如花,轻轻捧起酒坛,在人面前各浅浅地斟了一杯。然后捧起崇轩面前的那杯,笑着送到了他嘴边:“教主且满饮了这一杯,我讲个很好听的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崇轩目光一动,微笑道:“好。不过你的故事若不好听,我可是要罚的。”
那女甜笑道:“若是好听了,教主赏不赏?”
崇轩道:“赏。别人不赏,宁仙怎可不赏?”他的神色忽然就变了,仿佛一杯酒喝下去,美人软侬的几句话后,他便成了江南烟雨隈红倚翠的浊世佳公,再也没有与萧长野相对时的肃杀之气了。
宁微笑道:“那么你听好了。从前有个守财奴,辛辛苦苦赚了好多好多的金,守财奴很是高兴,天天就躺在这金上,别人连看一眼都不许。又忽然有一天,一个人将他这些金全都偷走了,然后一把火将他的房也全烧掉了,守财奴一气之下,就气了个半死。我说的这个故事,好不好?”
崇轩用两根手指轻轻将酒杯拈起,放到唇边浅浅一酌,道:“故事不好,金好。”
宁微笑道:“那就将金抬上来!”她拍了拍手,几个黑衣大汉从暗处走了上来,跪在崇轩面前。他们每人背上都背了好大的一个包裹。若其真是金,怕不有几十万斤。宁微袅袅婷婷地走了过去,揭开其一人的包裹,笑道:“这是达摩堂的金。”又揭开另一人的包裹,笑道:“这是戒律堂的金。”她双手不住揭着,口也不停说道:“哎呀,还是藏经阁的金最多,什么七十二绝金、什么达摩遗金、什么金刚金、阿含金、妙法金、尊胜金、阿弥托金、无量寿金,我统统给一包包了过来,反正教主是识货的,日后分门别类,总能从沙里淘出黄金来。”
崇轩点了点头,道:“故事说到这里,就好听了。有没有弟兄伤亡?”
宁微笑道:“全凭教主的神机妙算,那些和尚们果然全都去围攻萧长野了,本来戒备森严的藏经阁,只有几个三代的弟守着。咱们几十个人冲进去,他们就一齐阿弥托佛了。然后一把火放了进去,一切就都揭诋、揭诋、破了没揭诋了。”萧教主变成萧兄,萧兄又变成萧长野,这上一代的教主,已彻底变成明日黄花,为江湖的大浪所淘走了。
崇轩道:“很好。”
宁微道:“只是我有些不甚明白,我们多年不在江湖上行走,为什么这一次大动干戈,要寻少林寺的晦气呢?”
崇轩道:“没什么原因。只是萧长野终究是本教一代教主,怎能陷身少林寺?那是要救的。既然要救,便不妨随手将少林藏经一并取走,反正来也来了,不是么?”
宁微道:“这便是我第二个不解了。教主为什么要救萧长野呢?由着他被老和尚们杀死,不是很好么?”
崇轩端起酒杯,微微嗅着那氤氲的酒气,淡笑道:“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
宁微眨着眼睛,想了想,道:“那现在我们做什么呢?”
崇轩慢慢把玩着那杯酒,突然一昂首,将它一口饮完。他的双瞳迸出一线冷冽的锋芒,森然道:“先灭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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