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洞苔钱。买断风烟。笑桃花流落晴川。石楼高处,夜夜啼猿。看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
细草如毡。独枕空拳。与山麋、野鹿同眠。残霞未散,淡雾沈绵。是晋时人,唐时洞,汉时仙。
――《行香子,题罗浮》
这是萧若忘在江州茶马古道上开茶摊的第三个年头。
来古道的时候,萧若忘不过十八岁,病弱不堪,当时古道上来往的商旅行客,没人认为这个生命力微若萤火一般的少年,能扛过三个月。
可是,在过去三年里,他们之中,已经有人将生命永远地留在了茶马古道上。
萧若忘依旧活着,用心且熟练地经营着规模与三年前一般无二的茶摊。
只是,在这条道上来往多次的商客,依旧有细心人看出来,三年过去,萧若忘的病色没有减少,反而更深了。
萧若忘原本应该有一张清秀且充满生命力的脸,如今苍白得吓人,不时发出的咳嗽声,令人听到都不寒而栗,仿佛萧若忘随时都会将自己的心肝脾肺咳出来。
但是萧若忘的手又过分的稳。
哪怕在剧烈的咳嗽中,他依旧能正常地倒出茶水,力保没有一滴洒落在外的茶汤。
而且萧若忘的茶,虽然很普通,却是通过炒制得来。
炒茶在当世,属于极少数人掌握的技艺。
因此一些有见识的商客,认为萧若忘大有可能是某位门户败落的世家子,也有传闻是某个世家大族的私生子之类。
毕竟在满是尘土的古道上经营生意,往来多是粗人行旅,萧若忘在这些人的陪衬下,显得过于优雅。
只是在长风镖局江州分舵的某武姓趟子手看来,比起真正的世家子,萧若忘少了那种天生的贵气。
毕竟这个趟子手,接待过某位京城下来的贵人。
这也是他此生最大的吹嘘资本。
相比趟子手的不屑,某个流浪的剑客,从一开始就对萧若忘赞赏有加,不止一次在茶摊说,如果萧若忘肯学剑,一定能进入松风观。
因为对于剑客而言,最大的天赋就是拥有一双稳定的手。
流浪的剑客,过去每一次来喝茶时,都会用极尽赞叹的目光看着萧若忘的手。
在他眼里,那是一件稀世珍品。
他曾私下里对萧若忘说,一定要去松风观,如果能成为萧若忘能正式拜入松风观内,说不定萧若忘的病也能治好。
在江州的普通人眼里,松风观的高人,仿佛活神仙一样高来高去。
而流浪的剑客,此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拜入松风观,哪怕只能做一个小小的杂役,可惜就连这样的小小愿望,他都没能实现。
并且还为此失去了右手大拇指。
哪怕是不练剑的普通人,大拇指的重要性亦非同一般,何况他还是剑客。
失去右手大拇指,等于要了一个剑客半条命。
流浪的剑客,年纪已经很大了,即使现在去练左手剑,也来不及。
只是,无论流浪的剑客怎样劝说,萧若忘都没有去松风观的打算。
直到有一日,萧若忘被剑客缠烦了,于是带着剑客到了茶摊不远处的树林里,那时正有七八只蜜蜂来采蜜。
萧若忘于是随手提起烧茶用的烧火棍,直直往前一戳,足有五只蜜蜂掉了下来。
剑客永远忘不了这一幕。
削去他大拇指的人,乃是松风观年轻一辈出类拔萃的人物,九秀之一。
曾经用一把利剑,同时刺死了七只麻雀。
号称一剑落七星。
同时戳死七只麻雀的难度和五只蜜蜂,谁的难度更大,剑客还真不好说。
只是无论怎么看,萧若忘的剑术造诣已经不在松风观里的精英弟子之下。
但表演一番之后的萧若忘剧烈咳嗽起来,好一会才止住那令人心颤的咳嗽声,对着剑客说,他之所以只能刺死五只蜜蜂,那是因为他的身体只能支撑他做到这一步。
他的剑术不止如此。
如果剑客想学,他可以教剑客。
那时候,剑客才发现,萧若忘用剑的手,竟然是左手。
左手剑,相对于右手剑要角度刁钻狠辣许多。
但不是天生的左撇子,强行练左手剑,也不是什么有好处的事,因为一旦被别人看穿底细,左手的力道和掌控力不及右手的缺点就会无限放大。
剑客最后还是跟着萧若忘学剑了。
并听从萧若忘的话,没有将萧若忘会一手好剑术的事说出去。
从此以后,他也成为茶摊的一员,负责劈柴挑水许多需要使力气的杂活。
因此剑客很怀疑萧若忘教他学剑的用意……
对了,剑客叫青驼子。
脸很青,背很驼。
“过了今年,茶摊就不办了。”
“我早知道的,你这样的人,绝不会一辈子呆在这种地方。你无论到哪里去,我都跟着你。”青驼子虽然做了茶摊最下等的仆役,虽然已经是个中年人,却仍然怀有少年时候的江湖梦。
江湖,注定不会是他的江湖。
但江湖,一定有萧若忘一席之地。
萧若忘咳嗽起来,咳了很久很久方才止住,“你没发现,我现在的脸色越来越差了吗?你没发现,我最近的咳嗽时间越来越长了吗?”
“这是为什么?”青坨子忍不住为萧若忘担心起来。
他已经习惯萧若忘的咳嗽声,习惯萧若忘苍白的脸,所以反而忽略了这些细节。
萧若忘叹了口气:“自然是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若不是一年前让你加入茶摊,我一年前就得收摊了。现在,看样子是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下去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青驼子有些六神无主。
“找个地方,你帮我挖个坑,然后等死。”
青驼子不禁默然,眼睛有些湿润。
“怎么了,你不想帮我挖坑?”
“不是的,难道当真没救了吗?”
“没得救。”
“对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我虽然没什么见识,也看得出,你这不像是肺痨。而且你还年轻……”
“的确不是肺痨,这准确的说,不是一个病。”
“那是什么?”
“是蛊。”
“蛊?”对于自诩为江湖人的青驼子,蛊并非一个陌生的词汇。
它神秘又可怕,光听到,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这种蛊叫噬金蛊,已经在我肺里寄生了三年。我运气算是比较好的,一般人,让它寄生三天都得没命。”
“难道这种蛊就没有什么可以解开的办法?”
萧若忘沉默一会,幽幽地叹口气道:“也不是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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