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试试,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得知大部分设施和通道都被恭顺派信徒封锁的麦克尼尔别无他法,他焦虑地催促和格蕾特尔一同前来的东德人尽全力给伯顿止血,又恳求格蕾特尔另想办法把伯顿送出去,“……我平常从来不求别人,但这一次……这不是为了我或是为了我们这支部队,这是为了所有人。只要你能把他送去治疗,我可以答应你们的任何条件。”
“很难。”提奥多尔冲着麦克尼尔摇了摇头,“我们这回已经捅了马蜂窝,看来伯顿先生发现的机密不是什么小事。麦克尼尔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我,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尽量挽回损失。”
所谓挽回损失无外乎就是放弃抢救伯顿的希望并想办法弄醒伯顿、让他在死前把最后一点有用的情报说出来——被提奥多尔的潜台词激怒了的麦克尼尔大吼一声,拔出了手枪。正当众人以为他要持枪挟持提奥多尔或格蕾特尔以强迫他们带路时,麦克尼尔却反过来把手枪递给了惊讶不已的提奥多尔。
“我知道,你现在还恨着我们。帕克到死都把你们当威胁看,米切尔拿你去当挡箭牌,前段日子我还逼着你们去救博尚……”语无伦次的麦克尼尔将手枪塞给了仍然呆若木鸡的提奥多尔,后退了几步,指着自己的脑袋,“要是你觉得这有用,你现在就可以一枪把我毙了,只要你答应我救伯顿。”
“不,这……”提奥多尔吓得把手枪丢掉了地上,一旁的其他东德军士兵连忙将手枪捡起,免得走火,“麦克尼尔先生,你清醒点。我们做不到,明白吗?你是觉得你这条命有助于我们越过爱国联盟设下的封锁线还有哨兵的检查吗?”他说这话时,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别这么做,我害怕。”
“让他安静一阵吧。”格蕾特尔看得出麦克尼尔想要的甚至不是那份情报,“现在我们该考虑怎么善后。这事不会很快结束,他们的调查还会持续下去。如果……我是说如果,伯顿死在这里,我们会想办法帮你掩盖真相。”
……也就是说最后的希望消失了。沮丧的麦克尼尔失魂落魄地下令继续把伯顿转移到其他安全屋,同时通知自己的同伴们前来一同善后。参与的人越多,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但想让彼得·伯顿成为光荣战死的烈士而不是偷偷摸摸潜入模拟beta巢穴、死了还要背上恭顺派信徒骂名的小丑,光靠他自己或是这些东德人是办不到的。格蕾特尔已经答应为他提供几个被秘密关押起来的囚犯,届时他们会一起布置一个现场,让伯顿看起来像是在和恭顺派信徒的战斗中被残忍杀害的。
为了应付外界的搜素和检查,提奥多尔和格蕾特尔带领一部分人分散到四周,希望能把搜索人员直接拦在外面并以某种借口劝说想找麻烦的闲杂人等离开。也许在其他技术上缺乏足够了解但在战地急救方面有更多经验的东德人竭尽全力地在麦克尼尔的指示下试图保住伯顿的性命,但他们没有更专业的医疗设备。即便不考虑内脏损伤情况,失血过多的伯顿也活不了多久——指出这一点的东德军士兵差一点招来麦克尼尔的一顿毒打。
“我又不瞎,用不着你提醒。”麦克尼尔十分恼怒地在墙边转来转去,不时朝着墙壁打去一拳,疼得他龇牙咧嘴。
实在是可笑,麦克尼尔想着。伯顿还没咽气呢,他竟然开始考虑怎么最大限度地利用战友的死去明哲保身了。这不该是他考虑的事,不该是一辈子送走了数不清的前辈、同僚、晚辈的麦克尼尔该去做的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惧怕战友们的牺牲了?那不是他,在四十岁之前就已经流尽了眼泪的迈克尔·麦克尼尔在余生中都没有为任何人落泪过,现在也一样。
“……迈克……”
“我在这呢。别说话了,你需要休息。”迈克尔·麦克尼尔抓起伯顿的右手,又闪电般地松开了。他没有办法想象伯顿在四肢都被人造beta折断的情况下是怎么逃出来的,那可能仅仅因为背后操控这些人造beta的家伙想活捉深入模拟beta巢穴的不速之客,“坚持住,我们很快就能——”
“……我就不该参军。军人……总是要……为了些……去送命。”昏迷了许久的彼得·伯顿似乎终于恢复了清醒,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躯体不自然地扭动着,“……迈克……把……设施……”
“我懂。我答应你,模拟beta巢穴还有巴黎的2号心灵雷达,我们迟早都要控制住,让真正可靠的人使用它们。对,那些恭顺派信徒,一个都不能留。”麦克尼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终于明白之前一直笼罩着自己的不祥预感是什么了。伯顿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李林为他们设下的陷阱。让每个人在自己最擅长的事务上遭遇前所未有的惨败,正是那个从一开始就怀着恶意注视着他们的神秘生命体所能给他们送上的最为讽刺的结局。“……你也答应我,活到胜利,行不行?上辈子的事,这次就别重演了。”
几乎在自言自语的麦克尼尔不敢抬起头去看伯顿的脸,他害怕自己只要直面对方的眼神就会在巨大的愧疚中彻底坠入深渊。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他都做了些什么?战友们一个个在他眼前惨遭不测,不久之前他又几乎亲手断送了自己和东德军仅存的精锐战术机部队之间的合作关系,还把斯塔弗罗斯——对,说不定又是那家伙害的。伯顿也曾经对他说过,有些档案证明斯塔弗罗斯当年很可能暗中为俄国人甚至是nod兄弟会效力,再加上那些可疑的、无法一一对应的记忆,披着斯塔弗罗斯的皮活动的或许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敌人。
哦,他早该明白这些的。从李林大言不惭地摆出一副要阻止他向凯恩复仇的架势时,他就该意识到这伙超然物外、把人类当牲口一样愚弄又自比神明的家伙是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越是如此,他就越要坚持到最后,用自己的双手扼杀那个永远不该出现在人间的时代。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战斗,如果他倒下了,他愧对的是自埃瑟林元帅以来一个半世纪内所有自由斗士的奉献和牺牲。
局促不安的伯顿张着嘴,试图向麦克尼尔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周围的东德军士兵和美军战术机驾驶员们面面相觑,他们从素不相识的友军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急迫。重要的是彼得·伯顿付出了生命代价才接触到的那份情报,麦克尼尔所说的每一句废话都是在浪费伯顿的生命。想必麦克尼尔自己也清楚这一点,然而他还在絮絮叨叨地对伯顿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仿佛他们即将面临的不是生离死别而仅仅是又一场迟早要散去的筵席。
麦克尼尔的情绪很乱,他的头脑再一次被理智和情感撕裂成了两半。不,他绝对不能像个贪得无厌的商人一样催着垂死的伯顿回忆那些细节,他说不出这种话。即便处决过那么多俘虏和囚犯,麦克尼尔仍然对将人的【用途】视为首要考虑因素的思维深恶痛绝。那是nod兄弟会才干得出来的事,只有那群在面对外星侵略者或者更不堪的人间恶魔时才看着稍微像人的家伙才能心安理得地号召其信众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把全部身心奉献给某种空洞的目标。如果伯顿只想安静地迎接又一次死亡,麦克尼尔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倘若他会因为少了这几句话就迎接更惨烈的失败,那就证明他作为军事将领的能力完全不及格。
无法在战争中证明自己的将军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战死沙场或红区见。
“……迈克?”
“嗯。”
“……你……走吧。你……斗不过……”
“我和他们斗了一辈子,无所谓的事。”麦克尼尔咬着口腔内侧的肌肉,他能肯定自己又把黏膜咬破了,“……但我更希望你们能和我一起迎接胜利。”
“是……你……只爱胜利。”
不对,不是那么回事。麦克尼尔本能地想要反驳,他想说自己在一生中还追求过很多东西,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还能说些什么呢?对于此刻的他而言,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把挡在面前的一切敌人斩尽杀绝才是对已经牺牲的战友们最好的告慰。这和当事人的意愿完全无关,事到如今,对胜利的追求成为了他的执念。不管被打倒多少次,他都要继续前进,去改变那个被凯恩注定了的悲剧的现在和未来。
〲彼得·伯顿移开了视线,直挺挺地瞪着头顶的白炽灯泡。一种解脱似的笑容逐渐从的他的脸上浮现出来。
“麦克尼尔,我们有好消息!”提奥多尔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他的兴奋溢于言表,“刚才我们在市区的人说,爱国联盟对那边的封锁解除了一部分。现在我们赶快——”
他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只见迈克尔·麦克尼尔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胡乱地把大衣盖到了伯顿的脸上,然后走开了。脚步不稳的美军战术机部队指挥官向着屋门的位置走了几步,刚挪出一米多就直挺挺地一头栽倒在地,整张脸都摔在水泥地上。惊慌失措的美军战术机驾驶员们赶忙上前把摔得满脸是血的长官搀扶起来,但像个瞎子一样径直往门框上撞过去的麦克尼尔又一次磕得头破血流。
提奥多尔·艾伯巴赫僵硬地转过视线,不忍直视。
“麦克尼尔先生,我很……抱歉。”他拦住了差一点在门口跌倒的麦克尼尔,“当时该下去的其实是我,如果我再称职一点……”
“走吧,我们去布置现场。”麦克尼尔擦着脸上的血迹,若无其事地说着,“得抓紧时间啊,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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