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答,就把对不起收回去。”温在恒见她面色越来越苍白,心下一紧,不敢再逼她,忙缓了语气,温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不好……我,我这个人就是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不招人喜欢,我知道的。时辰不早了,我先回了。”
温在恒怕再待下去气氛会更尴尬,言毕转身便走,才出水榭,被她喊住。
舒婵望着那道颀长孤瘦的身影,难过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嘴唇张了张,艰涩说了句:“你是最好的,从前是,现在也是。”
似有一只手蓦然拨动了琴弦,奏出一串悦耳的音律,温在恒讶然的回转身,看着略显局促的她,片刻后,他笑了,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只是为了安抚她罢了。
她说他是最好的,从前就是最好的,可她却退而求其次。现在他依然是最好的,她照样含混闪避。
在这个中秋月圆夜,可喜的是他们终于团聚了,可悲的是他尝到咫尺天涯的滋味。最好听的话,不一定是最想听到的话。
万里之外,同样皎洁的月,照着静静的疏勒河。
晋帝柴峻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到河边,被美酒熏醉的眼眸呆滞的望着粼粼的水面。他方从瓜州行宫赶来,那儿刚举办了场热闹的家宴,妃嫔莺歌燕舞,儿女稚嫩可爱,让他心情欢畅,美酒一杯接一杯的喝,爽朗的笑声一直持续到家宴结束。
他昏沉沉的躺在宽大香软的龙床上,嘴角还带着笑意。称帝三年,江山稳固,朝堂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国库日益丰盈,除了问鼎中原尚未得以实现,其他的他都做到了,能够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他的大晋定都凉州,瓜州很少回了,今年行宫落成,才决定从巨万国务中抽空来此祝祷庆贺。行宫在大将军府旧址上扩建而成,这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曾经的家。角落里的烛火被窗缝里溜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灭,在摇曳的烛光中,半梦半醒的他忽然看见一条长长的甬道,他环顾左右,认出这是连接他家东西院落的甬道。
他沿着青灰色的方砖慢慢踱步,前面忽然出现一道人影,一开始忽明忽灭,待那人影走近了,他才瞧得清楚些。她上穿松绿半臂短襦配杏白窄袖小衫,下着茜色长裙,身姿纤细轻盈,头上绾着单螺髻,髻侧插着玉蝶赶花簪。看清簪子的刹那,柴峻的心狂跳起来,也就眨眼间,她那模糊的面容顿时清晰无比的映入他的瞳中。
婵儿!是他的婵儿!
她娇笑着快步向他走来,说重秀你回来啦,清脆的声音在甬道里回响,声声撞击着柴峻的心门。他呆呆的望着她,全然不知自己已潸然泪下。她走到他跟前却未停下来,与他擦肩而过。柴峻伸手去拉,眼见拉到了,手中却空空如也,她的身影继续往前,提着裙子小跑着越来越远……
“婵儿!我在这,你去哪儿?”柴峻边追边喊,只见她的身影往虚空中一扑,便消失了,“婵儿!婵儿!”
柴峻惊叫着坐了起来,值夜的内侍慌慌张的张跑进来,跪在床前,问陛下可是梦魇了。柴峻惊魂未定,一把掀开锦被,赤脚跑了出去。行宫的格局不同于大将军府,柴峻跑到殿外,凭着记忆中的方位,来到宫墙夹道中,一样是长长的通道,一样铺着青灰色的方砖,他焦急的左看右看,就是找不见那道身影……
“人呢?人呢?”柴峻嘶吼,见人就问,问他们有没有看见婵儿。
内侍、宫女、守卫跪了一地,个个面露惶恐之色,个个不知陛下口中的婵儿是谁。耿贵妃闻讯匆匆赶至,扶住摇摇欲倒的柴峻,见他额上满是汗,脸上泪痕未干,心惊之下用衣袖为他轻轻擦拭,柔声安抚。
柴峻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按着额角揉了揉,颓然说道:“是梦,是梦……”
他不小心把镇压在心海深处的猛兽放了出来,做了一个不敢做的梦。果然,他还是触碰不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从未减轻过。
柴峻拍了拍耿贵妃的手,说没事了,叫她回去歇息,不用跟着。他回到寝殿,换了衣裳,带着一队护卫,悄悄出了行宫。
一轮圆月挂在暗蓝的夜幕上,月光洒满疏勒河,水面中央波光粼粼,两岸近处暗影浮动。
酒热灼心,柴峻从月上中天站到晨曦微露,始终默然不语,直至酒散心冷,他才挪动僵硬的腿脚,走上河岸,骑上马背,远远望了一眼澹月轩,掉头离开。
世上已无重秀。那个莽撞、幼稚、赤忱的少年,连同他心爱的女郎,在春雪纷落的那日,一并淹死在疏勒河的冰冷深流中。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https://xianzhe.cc/book/53226/16178455_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