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银……”
李兆先苦笑。
这东西有多毒,但凡是读过书的人或是有过相关听闻的人都知道,就算不是见血封喉,那也会要人命。
而自己这小身板,现在已经瘦弱不堪,如果再用这么猛的药……怕是还没治好,先被治死了。
他似乎也知晓了张周为什么要把人都先屏退,因为这治病方法可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张周问道:“能行吧?”
“可……可行……”李兆先并不是那种讳疾忌医的人,他自知将死,当然也知道什么叫死马当活马医。
张周道:“这还只是开胃菜,接下来我要说的内服之药,可就厉害了……”
李兆先问道:“比水银还毒吗?”
“嗯。”张周道,“内服的药,俗称叫砒霜……”
李兆先听不下去了,问道:“先生,这药会不会药性太猛烈?在下并不是质疑您用药的方式,只是怀疑在下这副病躯,是否能承受得起。”
张周眯眼看着这个同龄人,道:“别说什么不质疑,就算你质疑我也只能开这药,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微量的砒霜是不可能一次把你毒死的,就看你是要安然地死,还是折腾着活……不对,应该是选择一种折腾的死法,还是另外一种折腾可能有活路的法子。”
“……”
李兆先彻底无语了。
张周这形容……听起来就很恐怖。
不治或者选择别的方法治,就会死,而且死得很痛苦,是一点点收紧的那种痛苦。
要治疗的话,就要外敷水银内服砒霜……
他心想,这果然很折腾啊。
张周道:“因为药性太过于猛烈,所以我才让你回去斟酌一下是否要用。用法和用量,我昨夜就给你列出来,至于这内服的砒霜,等我到宣府之后,我会稍微给你改进一下,降低毒性,以保证你在驱除病魔之前,人还没被毒死……”
李兆先苦笑道:“张侍讲,您说话何必这么直接呢?”
张周叹道:“不直接不行啊,我入朝之后,跟令尊之间多少有些误会,朝中上下对我一直有意见,认为我是以方士之术乱国,如果被人知道我用水银和砒霜来治你的病,是个人都会觉得我是在打击报复。那我还是先把所有丑话都说在前面,我要害你的话,大可对你的病情不管不顾,或者找点温良的药给你用用,放任你病情恶化,还能赚个仁义的名声,也不必这般折腾你了。”
“这……。”
李兆先想了想,点头道,“也对。”
他是想明白了,如果张周真要刻意打击报复,看着他死,比用毒药来折腾他,来得更直接。
“至于令尊……唉!我也不管他怎么看我了,反正陛下说了,《会典》修书完成之后,擢升我做侍读学士,我如今去西北总制宣大军务,当不当侍读学士也不是那么迫切,回头得个爵位,当个镇边的侯爵,也不是不可!”
李兆先听了之后,更是眉头紧皱。
这种凡尔赛……
听着就让人羡慕嫉妒恨,同样的年岁,人家已经是三元及第的大明状元,更深得皇帝的信任和推崇,官职更是如同坐火箭一般。
但以他为人处世的经验,他又很清楚张周不是故意在他面前卖弄。
张周说这些是有很强目的性的,就是要告诉他,或者是告诉他背后的李家人。
我张某人现在都这么牛逼了,我至于跟你李阁老的儿子过不去?非要在他得了绝症的情况下,用毒药去折磨他?只为了寻开心?
李兆先道:“先生的仁义,在下是看得清楚的,在下也会跟家父明说。”
见到张周如此“不计前嫌”给自己治病,李兆先也有些感动,他甚至也开始相信那些毒药真的能把自己的病逐渐给治好,或者至少是能把病情给延缓,让自己可以过几年的正常生活。
“别,我心中并无仁义。”张周道。
“啊?”
李兆先见识到张周不同于平常读书人的说话方式,都快给整郁闷了。
张周正色道:“天下之间没有任何一个大夫,愿意冒世人唾骂的风险,去治一个近乎完全治不好的病,并以此去面对一个从来都不待见自己的同僚。若非陛下体念李阁老子嗣单薄,不会派我来……若非陛下有吩咐,我也绝对不会主动承揽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是。”
李兆先低下头。
先前他对张周是多有回避。
不为别的,张周在朝中的身份和地位很尴尬,连他李兆先先前也瞧不上张周这种利用所谓天机等事上位的人,甚至也把张周当成是祸国殃民的近佞。
但听了张周这种近乎大喘气的话,他也开始体谅到张周的心境。
“先生,您不必说了,正因为您仁义,才如此不避嫌疑,其实在下的命数早已定下,您其实也不必勉强。”李兆先道。
张周点点头。
张周给李兆先治病,并没打保票,也是因为他在王越身上看到一种逆天改命后的无奈,最后王越该走还是走了。
但也不是完全没机会,至少朱秀荣到现在就活得好好的。
只能说……李兆先身上的病,比王越和朱秀荣都要复杂,换做是几百年后医学发达,无论是中西医合璧,还是什么抗生素、靶向药一股脑用,梅毒和淋病也照样难以根治,仍旧令人闻之色变。
张周所说的也没错。
利用砷剂来给李兆先治病,更多是要延长李兆先的命,而没有一次把他治好的把握,也没法让其做到子孙满堂。
……
……
张周给李兆先问诊后,把该给的药方,都通过口述的方式说明。
最后连那张张周整理的用法用量的方子,也就地带走。
意思是……你愿意听你就治,不愿意听就不治……反正我也不留下纸面证据说是我有意要害你。
全看你和你爹的选择。
当李东阳回到自家府宅时,儿子还没回来,等了半晌,才见到李兆先迈着轻快的步子回来。
李东阳第一个想法是……儿子这么快就病愈回来了?
可当父子俩坐下来,单独把治病的事说了,甚至包括张周主动透露身份,以及张周所开的药方,都一五一十说明,李东阳眉头紧锁,他先是感受到一股被人愚弄的愤怒,随后就陷入到沉思。
“父亲,张先生主动言明身份,应当是顾虑到所用药方,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也只有将其身份说出来,儿才会认真去听。”
李兆先主动为张周说话。
在父亲面前仍旧称呼张周为“先生”,也是为体现他对张周的信任,想主动尝试张周所开的以毒攻毒的药方。
李东阳道:“他还说过什么?”
李兆先道:“他说了很多话,但归结起来,不过是这件事他没必要去承揽,就算是把儿治好,父亲也未必会记他的功。儿在治病途中有何三长两短,父亲还会因此记恨……儿愿意相信他,所以还请父亲不要介怀他的耿直,让儿安心用药。”
“不可,不可……”
李东阳却没有儿子那么洒脱。
在给儿子治病这件事上,老李明显比小李承受得更多。
年轻人不知道家族香火的重要性,但老李深知李家香火不能在自己这一脉断绝……他现在宁可让儿子缓着病情,给他留个孙子,也不想让儿子去用什么毒药。
香火是老李的心结。
因为用药很可能的结果……就是提前夭折,连自己抱孙子的希望都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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