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摇头,叹道:“陛下此举,给我一个感受,那就好像是杨介夫回川蜀一趟,就回不来了。”
“嗯?”
刘健眉头紧锁。
听这意思,皇帝好像是要找人在半路上把杨廷和给解决?不然的话怎么让他回不来?
“而且给我的感觉,陛下是出自善意,而非恶意。”李东阳补充了一句。
你们俩可别瞎想哈,我可没说陛下要把杨廷和给做了,别说是当今皇帝,就算是再昏庸无道的皇帝,也不能因为杨廷和跟他的用人有冲突,就直接下黑手杀人吧?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再说朝堂的争锋,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谢迁道:“有没有可能,陛下是想调介夫去南京?”
这话,让刘健和李东阳也思索了一下。
虽然皇帝说可以在杨廷和回京师之后,晋升他当翰林学士,但也没说一定要留在北翰林院中叙用,难道以翰林学士调南京掌南京翰林院事,不也是一种用人?到时还可以拿王鏊已在北翰林院中做事沉稳深得朕意人心等理由,说王鏊不可撤换等……
这种事,皇帝在用徐琼替代倪岳为礼部尚书时,已经干过一次。
李东阳道:“此事也要有所提防,不能让陛下调介夫去南京。同时也要顾虑陛下对于用人事,令翰林院上下人心浮动,要于乔去安抚一番才可。”
“好。”
刘健马上明白李东阳的用意。
虽然我们内阁明白,这是跟皇帝“勾兑”的结果,但下面的大臣,尤其是翰林院体系的人可能不会这么想。
他们会觉得,陛下想用谁来当翰林学士就用谁,甚至正统派系举荐出来的杨廷和都要被发配回乡赋闲四个月,这简直是对我们的敲山震虎,那以后我们做事还是要多心向皇帝,不能事事都听内阁的……
一旦下面的大臣有了这种想法,对内阁三人来说,文官的队伍就不好带了。
这时候就需要有个能言善辩的过去安抚一番,陈明利害,而此差事也必由尤侃侃的谢迁莫属。
……
……
当天是新科进士分拨各衙门办事的第一天。
唐寅观政于工部,他从工部出来,回到自己临时的住所,心情也有些糟糕,毕竟最近还要去张周府上“拜师”,或者说是叫去拜师兄。
这是他自己输了的结果,本也不该怨天尤人,但奈何他现在连点像样的拜师礼物都买不起,再加上想到张周张扬的模样,唐寅觉得自己跟张周犯冲,说是什么张周对他有恩,但世上之人最不想面对的就是恩人,也最不想去报什么恩。
最好未来一辈子都不见才好。
“伯虎……”
就在唐寅打开租来小院的门闩,准备进内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巷口的方向传来。
一个人一脸激动朝他奔过来。
正是已有近一个月未曾见过的老熟人徐经。
此时的徐经,仍旧是一身华贵的衣衫,就算是被发配到地方为小吏,徐家也是家大业大,再加上举人的功名没有被剥夺,徐经仍旧可以衣着得体出来见人。
唐寅皱眉。
其实他现在不想跟徐经扯上太多关系,就在于徐经自己也承认曾在去拜访程敏政时给过程家人金子,要不是徐经此举,他唐寅也不至于差点因鬻题案给整垮,唐寅虽然觉得少了徐经这个大金主自己日子是过得清苦了一些,但好在是可以让自己安心当官了。
对他来说,考中进士可比有人资助重要多了。
“怎么是你?”唐寅为了面子,还是要招呼一下徐经的。
徐经哭丧着脸道:“伯虎,你可让我一顿好找啊,这京城大小的地方,我可是探寻了多处,有人给指点半天,也没指出你的具体住所,你……怎搬到这里来?”
徐经还觉得奇怪,你唐寅现在都考中进士了,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地方住?
富人自然理解不了唐寅这种落魄人的苦。
唐寅道:“这里距离工部衙门近一些,还是个独门独院,很不容易了。本来我打算是在正阳门外租个地方……”
唐寅就没好意思说,之前客栈所欠的银子,还是我东挪西凑才给还上的,能租到这地方,还靠皇帝御赐的大明宝钞,在民间以很低的折价卖了,凑了二两银子,总算才把自己安定下来,当时你徐经说撒手就撒手,还说找我?在鬻题案结束之后,你怎么不找我?
“唉!唐兄,都是我害了你……”徐经一脸遗憾。
唐寅问道:“你来找我,还有事吗?据说你现在不是要去浙江?”
徐经道:“伯虎,咱可否进去说话?”
“里面寒酸,还是在这里说吧。”唐寅也不打算请徐经进门。
跟鬻题案的主要嫌疑人沟通,别人知晓了还不定会怎么说闲话呢。
徐经道:“我听说你已经拜了张师为师?可否……代为引荐一番?”
“你!”
唐寅一听就来气。
感情你徐经跑来见我,还是为了想从我身上捞点什么东西?
什么张师,这称呼可真是亲切啊,说得好像你已经是他的弟子一般。
唐寅道:“当时的赌约,你该知晓的,我只是拜他师门,并没有说以其为师,他也不过是以师兄弟相称,何以到你口中……”
“伯虎,你见谅,看是兄弟我说错了,是师兄师兄……您消消气!您也知道,我现在落魄了,浙江地方上为小吏,那比杀了我还难受,我可能去赴任吗?再说了,我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如果不能昭雪的话,我都没脸回江阴。”
徐经滞留在京城,显然是为了能让自己有机会洗刷“冤屈”。
在别人看来,徐经是咎由自取。
但徐经自己可不这么认为,他不就是跟别人一样,给程敏政家的门子送了点金子,获得了特别拜谒的机会?又没有谈论鬻题,别人也拿不出证据,怎么就成戴罪之身?
历史上的徐经,对于自己不能考科举这件事也是非常在意的,而后多年都一直在为此奔走,为了得到一份特赦的旨意,他也不惜以家产去贿赂当时的朝臣,更是在弘治帝过世之后活动达到顶峰。
但可惜……没人能帮他。
以至于到正德二年,才三十四岁的徐经就郁郁而终。
他子孙后代能出个徐霞客,他躺在祖坟里应该也能冒烟了。
“我没办法。”唐寅当即回绝。
我好不容易才得脱牢笼,获得进士的名位,让我为你奔走?我还没怪你害我呢!
徐经见唐寅脸色生分,道:“伯虎,咱相识一场,你真的见死不救?我也不求你相助,只求你代为引荐,现在这位张师于朝中声望卓著,很多人巴结他都不得,只有你……就算你之前对他曾看不过眼,他也愿意提携于你,想来是欣赏你的才华和能力……”
唐寅打断徐经的话道:“以他的才华,不需要来欣赏我。”
开玩笑。
他是解元、会元、状元,我一直被他押一头,都是同科同年进士,他欣赏我干嘛?
连座师王鏊欣赏我,现在都不搭理我了,指望一个年谊来帮我?
唐寅把自己去拜张周为师兄这件事,当成是张周对自己的惩罚,并不觉得这有多大的荣幸,而他去完成也不过是要兑现赌约,也算是全了张周在鬻题案相帮的恩情。
至于唐寅想以后跟着张周干……他觉得就算自己愿意,张周也不会同意的,那还不如早点识相,把拜师的事完成后就各奔东西。
“伯虎,我给你二百两银子,只要你肯引介!我也不求能让朝廷将鬻题案结果推翻,只求能跟在张师身边鞍前马后,我这辈子已无甚指望,若此事不成,莫说自己,连子孙后代都要背负骂名!”
“伯虎,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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