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天客居四周听不到弟子们初来北漠时轻快的脚步,反而一个个行动如风,一举一动之中,都透露出焦急。弟子们没人再提起当初的豪情壮志,只是专注于手中的事,甚至连行走照面之间,都只能匆匆打个招呼。
没人有闲谈的时间,也没人有闲谈的兴致。
先前派出去的大队人马,连北漠后人的影子都没看着,就遭遇一场不知名的风沙。黄沙滚滚,铺天盖地而来,那些跑得快的落了满口的沉灰,捡了一条命;而动作稍慢些的,便被狂风卷挟去了不知何处,摔得人仰马翻,尸骨无存。
这一去,天客居这些人连传说中公输家的弟子们长什么样都没搞明白,反而无故折损不少人马,继而不得不静养修整,以待时日。
而另一边,由安歌带着的秘密出行的三人,同样不容乐观。先是那偷偷跑出去跟在三人身后的南嘉攸中了奸人计策,在围攻之间被伤得半死不活;就连天客居二弟子任思渊也几天不见踪影。箬冬嘴上不说,但谁还看不出来,先生一连几天,都在焦急着自己弟子的下落?
至于南将军悄悄跑出去的事,也是箬冬之后才知晓。而他为什么要跟在三个人身后,清卿不问,嘉攸不说,便也没人能猜得出来。
罢了,南嘉攸身为西湖将军,毕竟也是因为一人力战十多个北漠汉子才负了伤。即便没有什么力挽狂澜的功劳,也算是给西湖立了威风,没给天客居丢了面子。
清卿之后才明白过来,箬先生当时如此兴师动众地给南嘉攸治伤,怕也是这个缘故——给西湖上下将士,尤其是给那些等着看热闹的北漠诸人瞧一瞧——西湖的将军,以一敌十,宁死不降,可不是吃素的。
而这一次,清卿被箬先生以「照顾南将军」为由,留在了天客居的营帐中把守。看着身边众人步履匆匆,各有各的准备,清卿不知为什么,心下竟也有了一丝失落。
有个年长些的弟子见清卿闲在一边,便昂着下巴走过来,把一大捧落了沉灰的长剑仍在清卿怀里,趾高气昂地说要清卿全都清理干净。清卿见状,没说什么,自行抱了那些剑去到水边,用薄薄浸润了水的帕子,一点点擦拭着剑鞘上的尘迹。
心下一动,随意拿起一把,「唰」地抽出里面的剑刃。那利铁在日光之下,颇有些寒凛凛的气概,惹得清卿忍不住打个寒战,心下赞道:
「真是好剑!」
除了外表的沉灰需要用清水擦拭,如若剑锋上落了锈,也要擦上一层薄薄的剑油。否则利刃落下之时,很有可能非但劈不落敌人的头颅,反而会被敌人瞧出破绽,落个自己身首异处的下场。
尤其那北漠的长刀,同样个个都由精钢打造,万分不可小觑。
无论是什么术法,这两样术器在一起硬碰硬,光是想想,就颇有些热血沸腾之感。清卿竖起一把剑,看着剑尖点在朝阳,整个剑身都在晨曦的照耀之下变得通体雪白,好像是个沉睡而醒转的烈鸟,此时周身散发出刺眼的光芒。清卿忍不住抬起袖子,微微遮在眼前,听那剑锋深处的嗡鸣激荡在手心。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安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反倒把清卿吓了一跳。一转身,见得安少侠径直坐在自己对面,拿起另一把剑的外鞘擦拭起来。清卿摇摇头,重新坐下道:「不过是看看这剑铁而已。明明在西湖待了这么多年,每次看到天客居的长剑,还是忍不住沉迷其中……说起这个,师姊……」
清卿说到此处,不动声色地拿起另一把,悄悄将身子凑近了些:「天客居里究竟是谁人这么厉害,能打造出这等利剑来?」安歌偏过头,想了一想,同样低声道:
「大概,是那位一直住在天客居东南角的花家老父吧。」
「花家老父?」脑海中想了一想,清卿似乎并未听过这人名姓,「这是什么人?」
「这人的来历太早了,你若想知道,只怕得去问问先生……从我认识那老人起,就从没听他说过话,永远躺在个竹椅上摇摇晃晃,双眼看天,见了谁也不理。」听闻此言,清卿更是好奇:「双眼看天,还怎么铸剑?」
「花老父这么大年纪,哪里还有自己动手的道理?几个徒弟早就出师,跟在箬先生手底下,铸了十几年的剑……话说,谁也不知道先生是怎么把这能工巧匠收到天客居门下的,只是有时候听旁人闲聊,似乎这花老人,还给当年的温康皇帝献上过宝剑呢……」
原来这人的年纪竟这般大了,清卿暗暗地想,若是见过温康皇帝,只怕这老人远不止耄耋,很可能早就到了期颐之年。正暗自出着神,忽然觉得脸前一凉,竟是安歌将水花抖落在自己眼前,随即笑道:「你总是这样,怎么一说话就出神?刚才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
「你不会是想去认识认识那老父吧?」安歌低下头,将那涂好了剑油的利刃「唰」一声插回了鞘,甚是满意地左左右右看一遍,才重新扔到了剑堆里去,「我劝你,还是少打这个主意。那老人谁去了也不理不睬,连先生都避着他三分,你去做什么?」
「这样啊……」清卿低下头,似乎还在出神思考,却不再言语。
二人各自清理这各自手边的长剑,没用太久,便见那些落了灰、生了锈的外鞘里刃,个个都锋利崭新。只是两个人专心忙活着手中的事,谁都没注意到,来来往往的弟子不断地投来异样的目光——
堂堂天客居大弟子,不知今天是怎么了,竟也去干那些最低等的杂活儿!
别说那些走过瞟一眼的过路众人,就连刚才把一大捧重剑扔给清卿的那弟子,此时此刻,脸上都是一阵红一阵白,简直觉得师姊闹得不成样子。毕竟,天客居的弟子排行不是按年龄,而是入到门下的先后顺序——
那些到了中年才归顺降服者,自然比不得安歌还在襁褓中时,就成了箬先生的徒弟。无论心服不心服,都要管这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叫一声师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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