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童丹砂今晨接了仙师之命,叫他出去采买贡品。
至于银钱,倒是不用担心,因为他见仙师随手摸出了一块石头,脸上显出竭力的神情,用力一攥,那小石头就在丹砂眼皮底下变成了一角银子。
虽见识过仙师的诸般手段,每次再见,丹砂依旧忍不住惊叹。他想,或许如仙师这样的,就可称之为人间的真仙了。
然而这话他不敢说,仙师很忌讳这个,绝不肯像那些招摇撞骗之辈般自称仙人,每每敬告上苍,也只是自称一声“学生徐元符”或者“不才方士徐元符”,态度谦卑至极。
“快去,记下在哪间商铺买的,我日后好去还。”
变完银子,徐元符喘了口气。这对他消耗不小,恐怕要减寿数月,只是事情紧急,他也来不及去为富商解决难事以获得财物,只能先用法术应应急。
石头变得银子至多不过撑半日,之后他自会想法子再把这笔欠账给还上。
丹砂应了一声,跑得飞快。他麻利地买完所需贡品,等到重新回到这间落脚的小院里,他发现仙师已经开坛祷告完毕,于是连忙把瓜果贡品一一摆放上。
清风骤起,徐元符端坐坛上。他强令自己灵台空明,先别想旁的事情,可是先前那些情绪依旧如野火一般烧得他难以安定。
自从寻仙罗盘震动,徐元符就昼夜不眠一路猛追,一直追到鹿临城郊外、西山脚下。他无法再确定更加具体的仙人方位,急得团团转,不得已之下,只好开坛,施展望气之术。
“天地交合,生长万灵,寒暑轮转,日月运行……”
冗长的咒文之中,徐元符在道袍袖中结印的手微微颤抖。
他已在人间苦修二百余载,寿数将尽,曾遇精怪,未逢真仙。悠悠苍天!诸路神仙!便怜他这一次,赐他一段仙缘!
咒语念毕,徐元符双目猛睁,厉喝道:
“玄鸟下盼,赐我金睛!望气之术,开!”
商歌此时正游荡于层云之中。
陆文昭回仙山了,鹿蹄子哒哒哒跑可快,恐怕当日就能打个来回。走之前,陆文昭还再次警告商歌不得去打扰星主,可是商歌是谁?他是神仙!神仙自然要为所欲为啦!
所以他假装飞走,其实折返回来偷偷寻找,企图在陆文昭回来之前同星主搭上话。
商歌在高空之中凭感知搜寻地面,忽然,他察觉到天地间气流微动。那其实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动静,仅仅像是蚊虫振翅,只不过商歌感知敏锐,于是察觉到罢了。
他低下头,随手拨开云雾,看到了开坛的徐元符。
唔,望气之术,这残缺的术法与他有些因缘,居然还在人间流行着。今日这一回,恐怕要折去这凡人三年的寿数。
虽代价不小,然而凡人的望气之术,也只不过能部分还原仙人眼中的世界罢了。商歌浑不在意,继续搜寻,某一时刻,他金瞳大亮,锁定了行在主干道上的马车队列。
还是让他找着了!
他身后狭长翅影一闪,毫不犹豫地向下扑去,裹挟狂风,径直冲向最中间那辆马车。
星——主——贴——贴——
“梆!”
“骨碌碌——”
被弹飞到城外、撞平了一个小山包之后,商歌躺在一地碎石残枝之间,安静地想。
他喵喵的。
陆文昭还是这么会造乌龟壳子。
得开动他千年不动的小脑瓜,快点想个别的法子。
鹿临城郊,小院之中。
徐元符在笑,他在狂笑,那大睁开的双眼中,竟有一只眼里生着两个瞳仁。他是重瞳,与坊间盛传的九殿下都是生而有异之人,但恰恰正是这生而有异,让徐元符在修习法术上远胜旁人。
世界在他眼里变成斑斓一片,大股大股的气流腾涌,野马也,尘埃也,生物气息也,无数“气”萦绕在天地之间,晦涩地诠释着每一个生灵的命运。
而如今,所有生灵之气的颜色,都被一种色彩所覆压——
极贵之紫!
鹿临城上方紫气冲天,那紫气氤氲移动,逐渐移向城中。徐元符看得模糊,只是当他还想再细看,突然双目流血,从台上跌下。
“仙师!”
丹砂惊呼一声,连忙跑上前搀扶。徐元符挣开他的手,踉跄起身,鲜血满面仍拍掌大笑。
“噫!好!苍天怜我!我徐元符的仙缘终于到了!”
他用衣袖胡乱擦去脸上的鲜血,眼前漆黑一片。他这样测算天机,恐怕要瞎上一段时间,只是无妨!
“老东西,少不得要再打你一顿。”徐元符冷冷而笑,“你的国师之位,我收下了。”
“只有握了权,我才好在城中……”
“慢慢寻那位仙人。”
* * *
陆空星并不知道有人正拼着折寿,苦苦追寻他。他坐在陈守澄精心安排的马车中,可惜有仙人的镇守稳定珠玉在前,现在他所乘的马车依旧令他感到颠簸。
真是由奢入俭难。
陆空星叹了口气,整理一下有些潮湿的衣袖。
衣袖潮湿,倒不是他受了什么苛待,而是他自己有意为之。先前离开西山行宫之时,老宦官带着常青来他面前。陆空星知道老宦官的意思,虽说嘟囔着自己老骥伏枥老骥伏枥的,其实依旧托了所有能托的人,想将徒弟常青送进宫。
虽不是生身父亲,宦官也当不了生身父亲,可这一腔拳拳爱子之心,着实令人动容。
他还讨好地给陆空星准备了路上吃的点心,又一次精准地拍上了陆空星的马屁,陆空星本来就不想动陈守澄给他准备的任何东西,这下再好不过。
不过老宦官献上的金子就算了,他的金花枝还压在箱笼里呢。
“这事我记下了。”
他微微颔首,认真记下了常青和老宦官的相貌。
“金子不必,烦请帮我取些盐来吧。”陆空星要求不多,“另外,我在宫室之中留了些海棠,以后劳烦每日换换水,待彻底凋谢,就埋到海棠根下去。”
这也算给小鹿送他的花一个好归宿。
他要得这样少,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几件小事。老宦官颇有些动容,当下向陆空星深深一拜,叫他放心。
马车中,陆空星用老宦官给的盐调了些盐水,淋在自己衣袖上,他浅浅叼了一角衣袖抿住。
陆空星:尝尝盐头。
盐度适中,很像是眼泪浸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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