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只在鲁阳国内游山访水。</P>
继而开始周游列国。</P>
与富庶的鲁阳国不同，在其他诸侯国间，他见识到了截然不同的世界。</P>
在嬴国、长平国交界地，他见到了四十五万长平将士埋骨的深坑。</P>
在满穗国，他见到了名为菜人的食物，被人悬挂出售。</P>
在杞国，他见到了天空坠落的远古遗迹，以及无人祭祀、杂草丛生的杞人补天祠。</P>
在黑火国，他见到了名为踏弩、巨雷的机关造物，连猛虎恶蛟都可轻易击杀，更可用来主导一场战争。</P>
在两面国，他见到有人生有两张面孔，一张在前一张在后，一张为善一张为恶。</P>
在毛民国，他见到有人生性吝啬，浑身长毛，却还是一毛不拔。</P>
在犬封国，他见到有人人身犬头，只知吃喝，别无所能。</P>
在无启国，他见到有人把死亡叫作“睡觉”，把生活叫作“做梦”。</P>
从前的自己真是太渺小了，在名为生存的事物面前，那些自以为是的痛苦根本一文不值。</P>
原来天地如此广阔，原来生命如此脆弱，原来世界如此不同，原来每一个明天的到来，都是幸运和奇迹。</P>
这场旅途，他用了十四年才走完，期间自是凶险无数，他却总能逢凶化吉。</P>
有时会遇到盗匪劫道，这时候他会拔剑反击，往往可以以一敌十。</P>
他一身武艺多是自创，模仿的是老婆婆揍他时使用过的套路，他模仿不出老婆婆的神髓，但用来对付区区盗匪已是足够。</P>
也曾撞上过两国交战，他就曾在阳虎国撞上兵祸，也曾在陈蔡国被围七日。彼时的他仍是凡人，并非万人敌，无法凭一己之力战胜一支军队，每到此时，他便会借用些夫子所授的圣贤之言，仗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说敌方首领，屡次换得生机。</P>
那些被他视为无用之物的东西，原来也是可以谋生的。</P>
这让他愈发感激老婆婆和夫子，亦为从前的无知言论感到羞愧。</P>
也不知是八字太硬还是其他原因，他虽屡遭凶险，终是没有死去。</P>
倒是会时常做些不知所谓的噩梦：</P>
梦到自己坠落山崖，却被金色的云霞托起，而后乘云遨游列国。朝游碧海，暮至苍梧，餐风饮露，霓衣风马。</P>
梦到自己坠入刀兵地狱，茫然行走在阴兵鬼卒之间，却有人轻推自己的后背，将自己一次又一次推回人世。</P>
梦到自己独自一人进了寺庙，却发现这里聚集了名为修匪的神仙人物，轻易便将自己斩杀。</P>
梦到自己和同乡宿于井边，最终却被同乡推入井中，夺走财物。</P>
偶尔也会做些好梦。</P>
梦中，他还是那个少年，整天被老婆婆铁棒劝学。</P>
不同的是，他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喊对方臭老太婆了。</P>
他经历了太多，有许多感激想要告诉对方，更想要好好称呼一次“思玄婆婆”。</P>
但偏偏，梦里的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沉默得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只能听老婆婆对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对方叽叽喳喳地样子，活像是一只快活的小鸟。</P>
【哎呀，怎么又来这里了，要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哦~】</P>
【但不必怕，噩梦已经结束了~向阳花不应死于黎明前，野草不应死于无人问津的风，你的故事同样不应就此无声落幕~】</P>
【是不是觉得不能说话很不习惯~这可是很好的学习机会，要好好珍惜哦。我们无法完全对世界袒露自己，但那没能说出口的部分，才使我们完整。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此为不可言~】</P>
【又要分别了呢，这一次，一定要是永别呀~】</P>
【不要这么看着我啊，我可是会哭的~最后再教你一些事情吧~当陪你的人停在远方，即使不舍，也要挥挥手道别哦~】</P>
【我始终相信，阵雨后放晴的天空中，出现的彩虹很快便会消失，但人心中的彩虹永不会消失~愿所有心有暴雨的人儿，都能等到彩虹~】</P>
是啊...</P>
人们心中的彩虹，永不会消失的，怎会舍得任它消失...</P>
那是太阳存在过的证明啊...</P>
“当我回到鲁阳国时，小妹海棠早已成亲多年，其夫婿正是我昔日同窗鲁臣，而我则开始招收门徒，门人皆以墨者自居...道友有在认真听么？总觉得道友似乎有些走神...”</P>
翼望仙注意到宁凡似乎是在分心，不由得皱了眉头。</P>
他为了点拨后辈，特意展示着自己的诸轮回过往，甚至还主动解说起个中细节。此事于他而言并不轻松，说到某些细节处，往往会牵动体内七情之损。</P>
却不料宁凡压根体会不到他的良苦用心，他在这边滔滔不绝，宁凡在一旁神游天外，像极了他小时候上课时后排靠窗走神的一幕...</P>
莫名体会到了夫子当年咬牙切齿的心情。</P>
那是真的想要掏出四十丈长的大戒尺，朝这小子的脑壳狠狠敲几下啊！</P>
“在听，前辈继续讲，我对令妹和那鲁臣的婚事，颇有些兴趣。”宁凡答道。</P>
他确实有些分心，在翼望仙无法察觉的某处，他正散布道念追杀绿掌运的道念，追杀得好不痛快。</P>
“你对我小妹的感兴趣作甚！你可不要胡来！我家小妹只是凡人，早就重归轮回了，你莫去搅扰她此世之身！”</P>
翼望仙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P>
他虽老眼昏花，到底还保有几分圣人眼力，如何看不出宁凡修有乱古功法，一身采补之术更是放眼三界难逢敌手！</P>
说好听了，这小子是乱古传人。</P>
说难听了，这小子本质上就是三界双修第一人！</P>
考虑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子大节方面还算不错，些许小节问题倒也不是不能容忍。</P>
可若此子想将主意打到他的宝贝妹妹身上，他可就有些膈应了。</P>
宁凡：？</P>
宁凡：“前辈想哪里去了，我感兴趣的不是令妹，而是那鲁臣。总觉得，他和我认识的某个故人有些相似...”</P>
翼望仙：“鲁臣也不可以！那是我的妹夫，纵使轮回转世，你亦不可染指！”</P>
宁凡：“？”</P>
宁凡：“也罢...前辈挑些自己喜欢的故事继续讲便是。”</P>
翼望仙：“不讲了！我所积蓄的道念一击虽不足全盛时的十分之一，但这已经是眼下可以动用的全部了。更多的话，就该牵动体内的【七情损神印】了。接下来，我将释放绝强的一击，道友可要小心了！”</P>
他倒是光明磊落，出手前还要提醒一声。</P>
随着翼望仙展开道念，道念战中，顿时涌现出无尽混沌之气。</P>
无尽道则于混沌中交织，无数量劫于混沌中涌现。</P>
眼前的世界混沌冥冥，鸿蒙未判，唯有翼望仙的道念长河一路流淌，贯穿岁月，连接古今，于无尽茫然的前路，最终与水源重新汇合，连接成一个完整的大圆，形如一个无边之巨的古妖灵轮。</P>
一缕缕金光从灵轮上照射而出，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金色的太阳轮，又像是一个充斥着黄金古律的圣人环！</P>
而后，此太阳轮悬在了翼望仙身后，古老而威严，透着古妖圣人之威！</P>
翼望仙则开始褪去苍老颓靡之态，短暂地变回了少年模样，立身于黄金太阳轮的前方，道念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璀璨金光，异常夺目。</P>
暮气沉沉的鼓声和伤悲的钟鸣，不知从何处传来。</P>
模糊难辨的古老诵经声、仙乐声，亦在此时回荡。</P>
翼望仙的双目之中交织着金色的圣火，却不给人刺目之感！</P>
身上穿的，是鸟首玄黄玲珑甲！</P>
手中持的，是混沌青铜树！</P>
脚下踏的，是山河社稷履！</P>
身后悬的，黄金太阳轮！</P>
身合庆云三万丈，遍身霞绕彩云飞！</P>
道合混沌无量法，念通鸿蒙永生诀！</P>
“此人好强的气势，这才只是他全盛时十分之一二的道念么...”</P>
宁凡不由得有些皱眉。</P>
他本就无法在道念战中倾尽全力，如今还要额外分心追杀搞事的绿掌运。</P>
他能动用的道念同样十不余一二，只凭如此规模的道念，却要抗衡如此强大的翼望仙，他很难手下留情，一旦用力过猛，说不得要伤到前辈...</P>
想劝说前辈少使些力，好让自己多些留手的余地，又恐伤及前辈的颜面。</P>
正发愁时，却见翼望仙忽然惨叫一声，道念一击还没真正发射出去，就自行崩溃、难以维持了。</P>
“怎么...回事...我的道心，我的道心何时遭人入侵了...”</P>
却是翼望仙临到攻击前，忽然福至心灵，察觉到了道心的剧变！</P>
他的道心竟被绿掌运暗中入侵了！</P>
他竟直到此时才终于有所察觉，真是丢人啊！</P>
他试图将绿掌运从道心世界赶出去，却发现自己大半个道心世界都被绿掌运侵蚀掉了，只论道心世界的占有比例，他居然不如对方，对方反而更像是这片道心世界的真正主人！</P>
此刻，对方既有周天气运加护，又有神蚀念这等克制之术，且已占领他的道心核心区域，他竟无力将对方赶走，只能坐视对方继续侵蚀更多的道心区域，颓然而无力！</P>
“只能暂且中止这场道念战，去求长留和东临相救了...不好！我竟无法中止道念战！此战权柄，已被那掌运尽数窃去了！”</P>
“幸而我还有保有少部分道心区域的掌控权。若我拼却一切，大抵可以和那掌运同归于尽，可如此以来，身处此战的蝴蝶道友，怕也要受到不小的牵连...嗯？这是...是他！他竟然在守护我的道心！他刚刚分神，竟是在做此事吗！”</P>
翼望仙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神色震撼无比，久久说不出话来。</P>
此刻他的道心世界中，并不只有掌运的道念入侵，竟还有宁凡的道念在默默守护。</P>
若无宁凡保护，他很可能早就被掌运给暗算了，根本不可能撑到现在！</P>
这就是道德真君的风骨和气度吗！</P>
明明与我战在顷刻，却还是分心守护我这位对手...如此人品，如此气度，我竟还怀疑他的为人，何其可笑，何其无知！</P>
绿掌运：“蝴蝶！蝴蝶！！只差一步我就能吞掉翼望的道心，你为何定要阻我！若你助我吞噬翼望老儿，若你愿和我化干戈为玉帛，我可将此人一半道行赠送于你，日后更有重谢！合作吧，与我合作吧！我并没有害死你的父母不是吗！我的诸多算计，反而促成了你今日的扶离血脉不是吗！你我的仇怨，一定还有和解的余地，你大可向我提出条件，为何定要与我不死不休，真当老夫没脾气吗！”</P>
宁凡：“呵。”</P>
绿掌运：“好，好得很！你既定要与老夫不死不休，老夫也只好舍命作陪了！地之印，神蚀古圣念！下修樊莫空，恳请念宗诸圣降神守护，事后定有重谢！”</P>
下一个瞬间，一道三纪始圣的道念，跨越无尽时空，借由神蚀念的联系，降临在了掌运身上。</P>
“何人请我来此...”</P>
古念圣人的声音无悲无喜地传来。</P>
“下修樊莫空，请求圣人老爷助我击杀一人！”</P>
绿掌运诚惶诚恐道。</P>
“真是麻烦，欲杀何人...”</P>
古念不耐道。</P>
“便是此子！”</P>
绿掌运指向宁凡。</P>
“什、什么！我打逆樊？？？？可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此地！他不是应该在那个地方吗！不是正在为成帝而苦恼吗！情报有误！诸圣皆被此子蒙在鼓里了！”</P>
古念大惊失色，立刻便想抽回降临的道念，将此惊人消息传递回万圣山。</P>
但却抽不回去了！</P>
因为宁凡不许！</P>
因为幻梦界的主人不许！</P>
经由改造幻梦界之后，任何试图降临于此的外来者，都需要宁凡点头，才可真正降临。</P>
古念圣人之所以能降下道念，不过是因为宁凡同意了此事。</P>
但他想走，却由不得他自己了！</P>
“我允许你走了么。”宁凡无情道。</P>
翻手间，已将绿掌运神身上的圣人道念剥离而出，一口吞吃入腹。</P>
只听得古念圣人一声惨叫，当场陨了这缕道念，区区一缕道念，不及本尊半分，自是连在宁凡手中稍稍挣扎都做不到。</P>
“假的！假的！念宗圣人的道念，便是大道也难以将之磨灭，你竟一口吃了个干净！”</P>
绿掌运感到脊骨发寒。</P>
他自问已将宁凡的实力无限高估，但似乎仍旧远远低估的宁凡的恐怖。</P>
更让他无法想象的，是古念圣人初见宁凡之时，那般惊恐的口气。</P>
我打逆樊...</P>
对于至高无上的三纪始圣而言，面对区区蝴蝶，原来竟是一件如此恐怖的事情吗！</P>
“你可以继续。”宁凡一面将刚刚吞掉的圣人道念融进千人道果，一面说道。</P>
他并不介意掌运多请来些倒霉蛋，壮大自己的千人道果。</P>
若有难以应对的对手，他自会将其拒在幻梦界之外。</P>
若能对付，则皆是食粮！</P>
宁凡的口气并不凶狠，却还是让掌运感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P>
他强自镇定心神，不甘示弱道，“休要得意！刚刚请来的圣人老爷定是大意了，才会被你一招制住，接下来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P>
遂再度发动了神蚀念之术，欲请一尊更强大的念宗圣人救命。</P>
请倒是请来了。</P>
可对方的口气，居然和古念圣人如出一辙！</P>
“开什么玩笑，你竟叫我打逆樊？？？？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老夫还有要事在身，莫再请我！”</P>
足足有着十五纪修为的石景圣人，直接冒出了冷汗。</P>
眼前这位可是连少年仙皇都杀过的凶星啊！</P>
因有他在，本可六世入逆的紫薇，硬是到了第七世才入逆！</P>
因有他在，万圣山聚集了诸多圣人，硬是无人敢擅入无量！</P>
更传闻，此子主导了某事，竟为堂堂荒古仙皇惹来死劫，就连仙皇沾到逆樊因果都有危险，你让我去打？</P>
我打你祖宗！</P>
立刻就想跑路，但却为时已晚。</P>
“你，不能走。”</P>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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