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觉得你待我不薄啊——”
“神策军那不是我本来就应该有的吗!!!”
郭大福撕心裂肺的呐喊, 在这偌大的围场,伴随着深夜的冷风,久久不散。
永明帝平静地俯视着这个伺候了他多年的, 也曾深得他的信任,也曾在这冰冷的紫微城中相互扶持的人。
这人如今成了一坨烂肉似的, 蜷缩在地上, 血腥味充斥在鼻腔, 还有那肉眼看不见的、扭曲又疯狂的权力的**。
湛兮看着,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失望地摇了摇头: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神策军原为西北戍边军队, 后入京都, 成为了大雍朝中央禁军的主力, 主要负责保卫京都与戍卫宫廷。
神策军是大雍朝廷……不,或许应该说, 它是大雍皇帝能直接控制的, 最重要的武装力量,它更是大雍朝维持其政治统治的,最根本的军事支柱。
神策军的重要不言而喻,一般而言, 皇帝都应该要捏紧了这一支部队。
但是现实总是非常的魔幻, 它不像写小说, 还要讲究逻辑,现实它是随心所欲的发癫, 但因为它是现实,你拿它没有办法……现实就是有的皇帝脑瓜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他们就开始创造魔幻现实——
没错,他们把神策军交给了太监!
怎么说呢, 湛兮琢磨了一下,想到这可能和人类的情感需求和心理有关。
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内心强大无比的,皇帝这种生物,又因为它们高处不胜寒,成为了“孤独物种”的典型。
尤其是当一个王朝到了中后期的时候,后来的那些皇帝们一个个的,生于深宫、长于深宫,对日夜相伴的太监们就格外的亲切与信任,甚至很多太监是皇帝们的情感依托。
于是乎,就有了郭大福口中的“岱宗”“明宗”这两位先后都将神策军兵权,交给了自己信任的太监的……皇帝中的不合格出品。
不过太监掌军,并不是“岱宗”开的先河。
本朝在“岱宗”之前就有“英宗”让他的总管太监监察与协同管理神策军了,只不过英宗没给那个太监实质上的官职,太监管理神策军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看着“英宗”稍微有点脑子,但他儿子和孙子就应该是直接把脑子丢去投喂丧尸了吧?
由此细数,本朝已经有三代皇帝,将神策军交给了贴身伺候的大太监们,祖制说不上,但几十年的掌权已经足够深入人心了。
“明宗”的儿子就是先帝,先帝早年受制于大宦官,还憋屈地称呼那宦官为“大伴”,大宦官手握军权,地位凌驾于文武百官之上。
先帝还是临到死前的那几年联合世家才终于斗倒了那该死的宦官,不过他没能亲手宰了那个大宦官,因为眼看着即将要摘取胜利的果实了,那大宦官年纪到了,在睡梦中,老死了……
他一个死太监,欺压皇帝和百官,呼风唤雨一辈子,居然得了善终!
湛兮甚至怀疑先帝在位最后的那几年,直接卧病不起,是因为那一口气憋在胸口永远出不来了,被气病的。要不是先帝缠绵病榻,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夺嫡之乱了吧。
以上种种,但凡不是个蠢的,都能察觉到“宦官掌军”这平平无奇的四个字之下藏着的可怖危机。
先帝还只是受制于宦官,日常憋屈,但永明帝清楚,再不加以制止,任由这个所谓的“祖制”再这样下去,恐怕宦官就连掌控皇帝的生、死、废立大权都不在话下了。
永明帝哪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是生于宫中,确实和太监相伴,可是他的亲亲爱妻,他的亲人,他的追随者,他的理想信念……这一些,才是他的情感依托!
真是遗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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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登基也一样一开始就想着要把兵权收回来,他只是没能迅速地办到而已,后期他的儿子们争权夺势,也没少和宦官勾结,先帝平生最恨的就是这些野心勃勃的死太监了,临死的时候他一波带走了三个儿子,都是和宦官有所联系的。
先帝都清楚,一旦上位的是靠着宦官的儿子,届时他一辈子苦心孤诣斗倒的宦官,等他死了又重回巅峰了,指不定权力还能屡创新高呢,他哪能允许!
先帝都能看得明白的事情,永明帝又怎么会不懂?更何况,永明帝他上位靠的是和各大世家地方豪强派系的联合,有你宦官什么事儿啊,想分权,我看你是想屁吃!
永明帝决不允许依附于皇权而存在的宦官,有机会凭借着对禁军的兵权,反而控制住皇权!
故而打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把兵权交给郭大福。
但对于郭大福而言呢,从他出生开始,神策军不都是交给了大宦官的么?郭大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生了野心的。
湛兮猜想这厮的心路旅程可能是什么“前面那么多个皇帝,都是太监在掌管禁军兵权,凭什么到了我这里就不行了?”之类的。
湛兮看不上他,不认可他这种飞蛾扑火自寻死路的行为,但是他倒是能够理解其中的动机。
郭大福恐怕是因为“我本来可以有”与“我本来应该有”,但是结果却是“没有”,而魔怔了。
有的人爱钱有的人爱权,郭大福是后者,而且太监因为某些晋江不能细细说明的原因,性格之类的会格外偏激执拗,他们缺了点东西,就会疯魔地需要点别的东西来找补,或者是钱、或者是权。
郭大福觉得自己失去的是本就该属于自己的“兵权”,他为此而疯狂起来、铤而走险加入一个“看起来非常可行”的阴谋中去了……
可是这个“阴谋”真的会给他他想要的吗?
在湛兮看来,这厮也不过是个被丢出来的弃子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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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年轻的文官看着郭大福的发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嘟囔着:“就为了这个你就要造反?你怕不是疯了……”
郭大福循着声音,用恶鬼一般的眼神瞪了过去:“什么叫就为了这个!?你知道我失去的是什么吗!?你懂什么?你这种芝麻小官根本不明白,那是神策军的兵权!你以为我是上街不小心掉了一个铜板而已吗你这井底之蛙!你们这些家伙根本不会懂!!!”
太子用一种冷漠到仿佛在看死人的眼神一样看着郭大福,声音冰冷至极:“所以你就要杀我二弟?”
“哎呀,是小太子啊,不错,”郭大福点了点头,“我之所以要出此下策,都是因为你啊小太子!”
这话一出,太子的眼神倏地被冰霜覆盖,因为他?因为他要,所以要杀他弟弟!?
“你实在太聪明了,”郭大福遗憾地看着永明帝,“陛下,太子他可真像王皇后啊……”
“闭嘴吧!”湛兮不太乐意让一个死到临头的混账东西挑拨离间。
“我说错了吗国舅爷?您为什么要护着他呢?我不理解!倘若不是他太聪明,我熬一熬,等陛下去了,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又何必非要这样铤而走险呢……”
对啊,都怪太子太聪明了,他但凡蠢笨一点,郭大福不就可以安分地熬死永明帝就熬出头了么?
就因为在永明帝和目前他的继承人太子的身上,郭大福都看不到一点儿拿到那应该是他的、他梦寐以求的兵权的希望,所以……郭大福决定要加入那个巨大的阴谋中去。
只要二皇子一死,他的死太子无法推脱干系,太子必然再也无法登基,届时再用一些手段,那永明帝就不得不从宗室中过继孩子了。
是,郭大福又不是蠢蛋,他当然知道计划成功后,对方不一定会给他兵权,说不定还会过河拆桥,但是没关系,他已经收集了不少的证据,他知道计划,他有信心拿捏住对方,让对方投鼠忌器,继而得到他想要的。
不过好奇怪啊,郭大福疯魔的脑袋里有了片刻的清醒,一些诡异之处引起了他的怀疑,今晚的计划不是尝试刺杀二皇子么?
按理说,应该不动声色才对啊,毕竟此事隐秘,不该引起他人的注意,可是为什么……陛下会以为是要对他本人行刺呢?
而且最后是怎么打起来的……
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打起来的!?
郭大福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浑身一颤,再猛一抬头,眼神里充斥着一股不安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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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帝示意了一下湛兮,湛兮把愤怒已经上头了的太子拉了下去,而后永明帝平静地问道:“大福子,你可知你错在了何处?”
“圣、圣人……”郭大福惊恐万状地看着他,淋漓的冷汗整张脸都狼狈不已,他嗫嚅着嘴唇,仿佛有着千言万语要说。
“你错就错在了没有认清现实啊,”永明帝漠然地说,“岱宗也好,明宗也罢,他们都死了啊!而朕,不是岱宗,更不会是明宗!”
“你只看见了他们在位时,大宦官的风光无限,难道看不见朕登基后,宦官的血流成河么!?”永明帝一脚把郭大福踢翻,“糊涂啊你!你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
“陛下、陛下!”郭大福又喊了回来,连爬带滚地要去抱永明帝的大腿,他为了求生,开始丢出自己所有的筹码,“是会稽公主啊!是她勾结宗室,意图瞒天过海,偷梁换柱!这都是她和左神策军大将军王黎光的阴谋!奴才是被他们逼迫的啊,陛下!这都是他们的阴谋,奴才也是被瞒在鼓里啊……”
湛兮对此忍不住冷笑出声:“大鼻涕进嘴,这才想起要甩了。”
太子震惊地回头看湛兮,他未曾想到,曹小国舅居然会有如此精准的比喻,虽然非常粗鲁。
果不其然,郭大福战战兢兢地丢出自己的一大堆筹码,可永明帝却完完全全不为所动,因为这一切,他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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