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度还苦口婆心地劝她,和父亲断绝关系,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虽然她向来冷心冷肺,和家里谁也不亲热,可要是真得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认,那和畜生还有什么区别?
特别是当父亲在批判台上,被人肆意辱骂、殴打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眼里的受伤和绝望,这个时候,如果她这个当女儿的,都要抛弃他、唾弃他,那就是真得把她的父亲,往绝望的深渊里推了。
这不是别人的父亲,这是她的父亲,别人没有义务和责任去帮助他、安慰他、拯救他,但是她这个享受了二十多年父爱的人有。
谢芷兰不过是感伤了一瞬,很快就抹了眼泪,招呼何姐坐,又找了个粗碗,给何姐倒水喝。
何姐环顾了下这个七八平方的小房子,门口堆着几块煤,和一个正生着火的炉子,里头靠着墙壁摆了一张单人床,旁边还有一张木板,靠在墙角,大概是晚上打地铺用的,父女二人的处境,几乎是一目了然。
何姐一时心头微微哽咽,转身,抹了下眼泪,才问谢芷兰道:“你爸怎么这个点还没回来?”
谢芷兰低声道:“大概被批得狠了些,平时七点之前也就回来了。最近来一帮人就把他带走,有时候我们都闹不清楚,来的是哪个单位的人。”顿了一下又道:“还好我们租的是陈阿姨家的房子,有时候闹得很了,陈阿姨一家回伸头帮忙看看情况。”
何姐知道她说的“陈阿姨”,是她家以前的保姆。
没想到谢家风光了那么多年,最后谢镜清落魄的时候,愿意伸出援手的竟然只有家中的保姆。
何姐温声道:“芷兰,你再想想,你毕竟是女孩子,跟着下放,有太多的不便利了,先去森哥那避避风头吧?”
谢芷兰摇头,“何姨,我打定了主意,跟我爸走,何姨,我现在只盼着早点走,再留下去,我爸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在爸妈离婚之前,她一直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所烦恼的不过是,母亲对小姨一家太过于亲热些,表姐有时候有些太不要脸。
现在想来,以前的日子,真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一样幸福。现在每天一睁眼,就担心今天家里会闯进来几批人,父亲又要到几点才能回来。
想到这里,谢芷兰问何姐道:“何姐,你看看手表,现在几点钟了?”
何姐看了下时间,心里不由跳了一下,轻声道:“七点二十了。”
谢芷兰立即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拿了一个手电筒,就要出门去找人,不想,前头的陈家儿子忽然跑过来道:“兰姐,不好了,谢叔叔腿断了!”
一阵兵荒马乱,何姐和陈家一起帮着把人送到了医院。
医院起初不收,何姐帮着找了大院里的领导,才开了住院单,这么来回一折腾,已经到夜里十二点了,谢镜清早就疼得晕厥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看到何姐和女儿在,微微苦笑了一下,随后问何姐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何姐就把森哥要芷兰过去的话,说了一遍。
这次陪着来医院,让何姐更真切地了解到镜清的处境,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谢镜清”这个名字竟也会发生住不了院的情况。在这京市的医学界,有多少镜清的门生故旧啊,可是她们把他送来的时候,仿佛他不是这些人所熟悉的谢局长,而是哪个旮旯里出来的流浪汉一样。想当年,老太太还在的时候,每每住院,都是院长带着主任医师过来问候。
境遇的巨大反差,让何姐都觉得心里像是结了一块冰一样,冻得人浑身僵硬,舌头发麻。
听说是为了芷兰来的,谢镜清和女儿道:“等我出院,你立即收拾了去森哥儿那边,我这边不需要人。”他本来就不同意女儿跟着他一起走,让女儿跟她妈妈去,可是芷兰这孩子,这时候反而犟的不得了,执意不肯去。
父女俩谁也说服不了谁,事情就一直僵持在那里。
现在听森哥主动要芷兰过去,谢镜清是再没有一点犹豫的。
谢芷兰还待说不去,不妨听父亲撂了狠话道:“芷兰,你要是不去,爸爸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有了,我不能活着拖累你,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跟着我去住棚屋呢?”万一遇到居心不良的,他怎么保护他的女儿?
谢镜清每每想起这种可能,都觉得万箭锥心。
谢芷兰望着疼得脸色发白的父亲,眼泪不觉就滚落了下来。
谢镜清轻声道:“芷兰,你去森哥那儿,给他们当保姆,照顾孩子,以后脾气收敛点儿,森哥这时候愿意把你揽过去,也担了很大的风险。”谢镜清准备到时候,让女儿出一份和他断绝关系的证明,他现在都有些庆幸,当年爱立没有原谅他,这次他遭殃,也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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