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闹腾着,李柏瑞带着张扬匆匆赶了过来,院外头围着的金宜福、林青山几个,看到他,都让了路来,轻声道:“还在里头呢,倒没闹出动静来。”
李柏瑞进去,扫了眼几个红小兵,就直接朝领头的高个子男孩踢了一脚,气冲冲地喊了一声:“李小平!”
李小平浑身一激灵,转身见是自己堂哥,立即苦哈哈地求饶道:“瑞哥,我们就是接了通知,来这里查一下,可没乱点火。”
爱立也在一旁道:“是的,他们确实就是来看一看而已。”就是没找到东西,还打上了她家毛毯的主意。
李柏瑞冷声问李小平道:“那查完没有?能走了吗?这是我们厂的先进分子,劳动标兵,上过两次‘国棉一厂月度十佳好人好事’,不会是你们要批的人。”
李小平低头道:“瑞哥,没查出东西,可以走了。”说着,伸手朝后面的小兵,挥了挥,几人立即跟着他出了院门。刚才提出毛毯精美的少年,还回头看了一眼爱立,爱立立即会意,和他道:“布票就在我这放着呢,我去拿了给你,你等我下。”
爱立拿了三张一尺的布票出来,那少年接过后,递给了爱立两块钱,“算我和你换的。”
爱立没收,笑道:“你留着,给伙伴们买几颗喜糖吃。”
那少年低着头,有些羞愧地跟着李小平走了。
金宜福皱眉道:“沈部长,你怎么还给布票呢,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爱立叹道:“以防万一,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和他们道:“大家先去上班吧,别误了工作,我休息一会儿也去。”
金宜福和林青山几个这才走了。
李柏瑞和张扬没动,爱立猜是有事和她说,也就没劝。
眼看着闹剧已经结束,爱立才缓了口气道:“一大早的,真是把人吓一跳。”
李柏瑞轻声道:“李小平是我堂弟,现在是解放路中学的学生,先前闯到我们厂里来闹事的两个京市的学生,就是先到的他们学校,再被邀请到的我们厂里。”
爱立眉心一跳,“是顾大山?”
张扬点头,“顾部长和那边学校的造`反派最近来往比较密切,今天这事,应该是他的意思,但是爱立,你也不用太担心,”说到这里,张扬看了一眼李柏瑞,见他点头才悄声道:“就这两天,顾大山就得离开国棉一厂了。”
爱立想问具体原因,但是见俩人都不准备说的样子,也就忍住了好奇心。
当天下午,她就从钟琪嘴里得知,一群红小兵上午冲到了顾大山家里,在他爱人的口袋里搜出了两颗钻石,一个“资修”的木牌子,当天下午就给他家爱人挂上了,保卫部那边得了消息,都说顾大山德不配位,让他滚出国棉一厂,有些工人还说要给他开一个批判大会。
钟琪说完,还有些唏嘘地道:“谁能想到呢,前些天还得意扬扬的人,转眼就轮到他倒霉了。现在想起来,当初他放人进来批判刘书记和齐部长,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爱立道:“善恶终有报,就是他这一报,来的太及时了些。”
一句话把钟琪都逗笑了,见爱立情绪还好,拉着她胳膊道:“早上我见你家门口围了一群绿军装,都把我吓坏了,还好有惊无险,不然铎匀又不在家,你一个人可怎么办?”
爱立和她道谢道:“还要谢谢你和景泰,帮了大忙。”
钟琪斜了她一眼道:“和我们客气什么,不都说了,咱俩是妯娌吗?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顿了一下又道:“你要是真觉得要谢谢我们,回头你哥结婚,多给我带点喜糖来。”
爱立笑道:“这个容易,也就是这周末的事儿。”
“这次一桌酒席都不办吗?人家女方会不会有意见啊?”
爱立摇头道:“不会,就是嫂子爸妈提的,就两家人一起吃个饭。而且你知道,现在红小兵闹得人心惶惶的,大家都不敢多动一步,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钟琪有些心有余悸地道:“那倒是,要是哪天他们来砸我家门,我大概都能吓晕过去。”
爱立认真地和她道:“虽然说这话听起来不吉利,但是钟琪,我们都得做好随时被抄的准备。”
一句话,让钟琪又忧心忡忡起来,和爱立叹道:“不知道顾大山自己,有没有后悔引狼入室?”
这个问题,爱立当时没有回答,但是晚上下班的时候,还没到单位门口,就看见顾大山低着头,从保卫部那边过来,身后还跟着俩个保卫部的同志,紧紧盯着他,像看押犯人一样。
顾大山也看见了沈爱立,望着她,嘴巴翕动了一下。从当初王元莉到他跟前来,举报沈爱立的日记里,有很多反`动话语,他就对这个姑娘心怀芥蒂,只不过刘葆樑坚持保下了她。
顾大山没想到,这个姑娘后来的运气会那么好,徐坤明、齐炜鸣都愿意拉拔和偏帮她,让她一个小技术员坐到了机保部副部长的位置,在国棉一厂,逐渐有了自己的拥趸。
这次,他和齐炜鸣较劲落了下风,想着把沈爱立搞臭,给齐炜鸣一个下马威,没有想到最后反被他们拉下了马。
他最近脑子晕乎,忘记李柏瑞的命,还是沈爱立救的,他完全应该在对付她之前,先把李柏瑞踢出保卫部。
但是这些年来,他对李柏瑞渐渐放权,已然积重难返,自己走到这一步,似乎是必然的了。
顾大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了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沈爱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见顾大山又低下了头,不同于刚才,这一次他的背明显弯了一些,好像是认命了一样。
爱立忽然想起,下午钟琪问她的问题,她想,顾大山应该是后悔的吧!
***
八月的狂飙蔓延到九月中旬,各行各业都受到了冲击,国棉一厂里已然人心摇动,许多工人组织了“联动”队,预备前往京市参观革命活动,徐厂长让各级分管领导,做好劝说工作,优先保证生产。
还好中央很快下发了《关于抓革命促生产的通知》,要求保证工、农、交通和财贸部门,加强或组织指挥机构,保证生产、科研和建设方方面的工作正常开展,明确规定:红小兵和革命学生不准进入工矿企业、科研单位进行串连。
这项通知一下来,徐坤明都明显喘了口气,私下和齐炜鸣道:“再闹下去,工厂都得停摆了。”虽然他一早就预感局势不平静,对厂里的后勤人事这一块进行了一些调整,但是这次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串联学生搞得全国交通都快瘫痪,那一束束从京市带出来的革命火把,把全国各地都燃得炙热。
齐炜鸣叹道:“上次要不是沈爱立出来喝住了京市的造反学生,我这条命都交代在那次揪斗台上了。”
徐坤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葆樑那回是受了大罪,葆樑现在又生了病,没几个月,我看都很难回单位来,炜鸣,有件大事,我想委托你帮忙筹划一下。”
齐炜鸣笑道:“让我去帮老陈建分厂去吗?”这意思是想重用他,但现在总工程师的位置已经到了许有彬手里,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齐炜鸣想到了建分厂的事,但是没有想到,徐坤明却提出了要成立国棉一厂革命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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