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岩菲也从一开始的拘谨到慢慢放开,饭桌上沈玉兰给宋岩菲夹了一块红烧肉,然后和她道:“岩菲,你和俊平的事,我看最近定下来好不好?我下周去你家提亲,你看可以吗?”
宋岩菲点头道:“婶子,这事您和我爸妈商量就行。”
这就是给了准话了,沈玉兰笑得眉眼弯弯,转头又和女儿、女婿道:“下周,你们都陪妈妈跑一趟,再把你们姑姑喊上。”
下午,等沈俊平和宋岩菲回宜县了,沈玉兰又和女儿盘算起,下周带哪些东西去宋家合适?
爱立给她提了几个注意,就听妈妈忽然道:“糖果多买一份吧,让你哥在矿上给杨方圆他们也散散,等结婚的时候,估计还得喊杨方圆来帮忙呢!”
听到杨方圆的名字,爱立沉默了些,心里嘀咕着,杨方圆要是真知道,她哥和宋岩菲快结婚了,大概糖是不想吃的,打一架还差不多。
沈玉兰又问女儿道:“你先前不是提交了中级工程师的申请吗?结果出来没有?”
爱立摇头,“还没有,估计得到五月中下旬吧!这个名额还得厂里批,一层层的,比较费时间。”
提到五月,爱立心里忽然一激灵,竟然已经快到五月了。
***
周一上班之前,爱立站在日历跟前,把昨天的“22”撕了下来。
接下来一周,爱立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每天都到资料室看报纸,《文汇报》《人民日报》《红旗》《解放与自由》等等,她每天都要翻一遍,搞得资料室的唐大姐都有些奇怪,周一下午忍不住问她道:“爱立,最近是有什么文章要登报吗?我看你每天都像在找什么一样?”
爱立愣了一下,很快笑道:“是看关于冀北省的报道,我堂哥应该是去那边救援了,一直没有消息,我想看看报上有没有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去。”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堂哥去年在战场上中了弹,就在胳膊上面,我怕他这次太着急救人,搞得自己旧伤复发。”
她这样一说,唐松妍就了解了,点点头道:“那确实是,军人真是不容易,哪里有困难,他们去哪里,你也别太担心,这都快一个月了,他们怎么也得回去了。”
“嗯嗯!”
等出了资料室,爱立才微微松了口气,她确实是在找文章,但主要不是关于地震的消息,而是文江那篇杀伤力很大的文章。她印象里,原书上出现的时间大概就在四五月份,因为影响过于轰动,当时原书里还着意提了一下,十年的序幕由此而拉开。
想到这里,爱立手心里都微微发冷汗,不想半路碰到了张扬,和她道:“沈同志,我刚好要去找你呢!有你的电报。”
爱立忙接过来一看,发现是森哥从兰城那边寄过来的,说他已经归队,一切平安,不由微微松了口气。准备晚上再给森哥写一封信过去问问情况。
就听张扬问她道:“沈主任,我能不能问你一下,章同志是不是要结婚了啊?”
爱立都有些哭笑不得,猜到他是为小李打探的,但是最近序瑜真没和她提过这个话茬。
有些奇怪地问张扬道:“你从哪听说的啊?我没听序瑜说啊?”
张扬挠挠头道:“我就是瞎猜的,我还想着随礼呢,一直没听到动静,就问问你,你不是和章同志走得最近嘛!”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话编不下去,想着沈爱立也是熟人,干脆和她道:“是柏瑞,最近有点不对劲,问他又不说,我就瞎猜是不是章同志那边有什么动静了?”
爱立也有点好奇,“柏瑞怎么不对劲了?”
张扬悄声道:“夜里不睡觉,埋头写写划划的,我夜里起来看了一下,都是咱们厂同事的名字,我看他有点走火入魔一样。”
爱立心里却狂跳,试探着问道:“是不是顾部长交给了他什么任务啊?他现在不是保卫部的主任了吗?顾部长交给他的任务应该多吧?”自从朱自健坐牢以后,小李就升为保卫部主任,是顾大山的第一心腹。
张扬摇摇头道:“那就不清楚了。”
张扬还要去送信,俩人也就没有再说,爱立却觉得大抵是这么回事。现在有的学校里学生闹得厉害,抨击高考制度和师长,拒绝参加高考,上级派工作组进驻了学校。
批判“学术权威”,夺取在文化领域中的领导权,简直是一触即发。
现在只差一个引线。
学校里都闹成这样,工人们之间大概也有些想法,只不过他们厂可能动作迟缓些,顾大山大概在外头听说了什么,让小李做预备方案。
小李的事,爱立尚且只是猜测,但是不过隔天,她就在资料室里的报纸上,看到了对于学术权威的批判文章,占据《京市日报》一整个版面,但是这篇文章写得比较含糊,似乎只是交任务而写的。
爱立猜,文江的新文章应该不远了。
月底樊铎匀回家,意外发现爱立瘦了好些,不由皱眉问道:“爱立,你最近哪里不舒服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爱立摸了摸自己的脸,“瘦了吗?可能我最近太着急了,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刀子,没有放下来一样。”
樊铎匀听她这样说,就拉了张椅子让她坐下来,“你和我说说,怎么了?”
爱立想了一下,和他道:“先前羡薇表姐不是说文江被抽调去闭关写文章吗?我就是想着,那篇文章应该出来了,应该是一篇轰炸性的东西。”
提到羡薇表姐,爱立忽然急道:“上次姑姑是不是说羡薇表姐这个月过来啊?”
樊铎匀点头,“是,你别急,估计这两天就到了。”伸手去握了爱立的手,发现她手有点热,又摸了一下她额头,皱眉道:“爱立,你发烧了!”
爱立自己用手背摸了一下,是有点发烫,和铎匀道:“没事,估计最近心里太紧张了,身体紊乱,我睡一觉就好了。”
樊铎匀并不放心,喊了隔壁的周叔来给他看看,周叔道:“我看问题也不大,可能最近没休息好,精神过于紧张了些,要是不放心的话,明天再去医院看看。”
周日早上,爱立的烧就退了,樊铎匀就没带她去医院,为了以防万一,也没有让她跟着去宜县宋家,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家多休息,他陪着妈妈和姑姑过去就成。
爱立也怕半路上又发起烧来,就没跟着去,一个人在家昏天黑地地睡了一天。
到了下午,铎匀回来发现她还躺在床上,一摸额头,又烧了起来。
坚持把人带到了医院去,去医院查也没查出来什么原因,就让她自己多注意休息,樊铎匀只好又带着爱立回家。
回来的路上,爱立问他道:“今天你们在宜县那边,还顺利吗?”
铎匀点头,“挺顺利的,宋同志爸妈挺好说话,和妈妈聊得很好,临走的时候,还非要塞一篮子鸡蛋给妈妈带着,妈妈一开始不想让她家破费,我看老夫妻俩诚心诚意的,就接了过来。”
“那日子定下来了吗?”
樊铎匀点头,“到9月,说现在天气热了起来,9月份的时候,天气凉快点。”
晚上,爱立吃了一点米粥,早早地就上床睡觉。夜里熄了灯以后,樊铎匀问她道:“爱立,你是不是心里压力太大了?”
爱立摇头,“没有吧?我最近也没有什么事。”
樊铎匀抱了抱她,“不管未来发生什么,都是历史的必然走向,我们每一个人只是其中极其渺小的存在,历史不是人力能够撼动的,你不要多想。”她最近一直无缘无故地发烧,樊铎匀心里担心的不得了,但是也不好多问她,怕越问越让她焦心。
爱立微微叹气道:“铎匀,我现在才觉得‘难得糊涂’真是一个好词,有些事情太清楚了,反而成为了一种负担,我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毫无能力,只能看着历史的齿轮,缓缓地转动。”
说到这里,爱立苦笑道:“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喊序瑜和钟琪提前把头发剪短了,至少她们不用在夏天,去排着队剪头发了。”
铎匀笑道:“也不一定,说不准以后,就有什么是我们能帮的上的呢!爱立,你压力不要这样大,天塌了,还有个子高的顶着。”
爱立往他怀里钻了钻,轻轻“唔”了一声。她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不知道这一段历史的人,不会明白有多么荒诞和可怕。
每个人都深陷在其中,如在泥潭中,难以自拔。如果真得剖析起来,大概可以说,每个人的灵魂上都沾了一层灰,十年以后,光是叙述“伤痕”,都成了一个文学流派。
这一晚,樊铎匀把爱立抱得紧紧的,一直到听到她匀速的呼吸声,才稍微松开了些。
五月十日这天,爱立上午刚从工会出来,就听到厂里广播喇叭里播报一篇文章,文章的作者正是文江。
她站在原地,一直到广播把这篇文章念完,她知道序幕真的拉开了,一个荒诞的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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