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身就脏,越擦越脏,到最后连那个邋遢男人也是一手的泥垢,引得那个男人哈哈大笑。
于是那一晚那个男人就坐到她旁边,坐着那一地散着酒味的污秽,跟她讲了很多很多。
他说啊,今天特别高兴,所以就喝了好多酒,应该是从早晨睁开眼就喝到现在。
他说啊,他去了一个在江湖里使刀特别厉害的地方,赢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刀阵,过段时间就可以娶那个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
他说啊,她这个小姑娘也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得迷住全天下男人,可还是比不上他那个快过门的媳妇。
他说啊,他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一二三四五,最好有九个孩子,因为九九同心。
他还说:“要不然你当我女儿吧,先让我过过当爹的瘾。加你正好十个孩子,十全十美。”天下竟有这种人,给自己孩子起名如行酒令一般。
她这个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那个邋遢的男人,抬起脏的不能再脏的手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又说:“不行不行,我媳妇要是知道我有个女儿会生气,万一不嫁我了怎么办。”这个邋遢男人就想了很久,想到她这个要饭的都趴在他身上睡着了也没听到那个男人说话。
等她再睁开眼天已大亮,那个男人还在旁边任由她一身污渍蓬头垢面的枕着。
她睁开眼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要不我就做你师父吧。是师父,不是师父。”平仄音域咬的很准。
是去声不是轻声。这是她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她人生转折的第一句话。
从那以后她便跟着这个邋里邋遢一身酒气的男人回了家,那个建在山上很大很大的院子。
没多久,便看到了她心里觉得那个应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她就不自持的喊了一声
“娘”,喊了一个还未过门的大姑娘一声
“娘”。前来道喜的所有人想笑不敢笑,都想看看这个武林中使刀最厉害的地方出来的女人怎么应付。
直到长大以后懂了女人三从四德的小姑娘,才明白当年那个女人答应一声后又说
“再叫一声”需要多大的勇气。再之后,贺喜的人中那个老的不能再老的白马寺方丈说她天生含舍利,没多久就被带进空门。
每次那个她自己到现在都觉得要比自己漂亮百倍千倍的娘生了孩子,邋遢男人都会接自己回家,告诉她,这是她的妹妹,这是她的弟弟。
娘就哄着孩子说,这是你们的姐姐。从那时起她就想着,自己不能死了,要保护好这几个弟弟和妹妹,还有这个比自己好看的娘。
可她还是没做到。就说她眼中的最近,可引天劫破修为归个大圆满的她,与师父在山下鏖战一宿引狂风呼啸、云压千山、雷声滚滚、霆霓开天也未能上山见到那个老头子问一句压在心里的话,问问那老头子为何要强迫自己儿孙做不喜欢的事。
她觉得自己这事没做好,是自己这个当姐姐的没有护住自己的弟弟和妹妹。
她一气之下砸碎了整间佛堂,邋遢男人只是过来告诉她:“时机未到,需再塑金身。”那时候她不知道时机是什么,她问师父也不说,就只是让她诵经。
庙里尼师让她把《金刚经》背够三千遍,以抵罪过。那个邋遢男人就说三千遍不够,要背六万遍。
那就背,只要能抵消自己未去替师父挨那六十杖、只要能抵消自己未帮妹妹和弟弟分忧的心中悔意,莫说六万遍,即便背到死也行。
她就真真背了六万遍,背一遍便在墙上划一道,直到黄墙露灰砖。再说旁人眼中的当年,西亳白马寺方丈口中天生含舍利的她,不顾庙里众僧阻拦破门而出下江南,阻江南白家三百里不能北上。
她觉得自己做的也还不够,是自己这个当女儿的没能保护娘,也没能为父分担。
破了杀戒抄写《心经》三千遍也平不了那坟前恨意。尤其她每逢清明寒衣一早过去,看到无论刮风下雨师父枕碑而眠,她就更觉自己无用,再看那四个擘窠大字,她都觉狗屁舍利不过后人手中玩物。
还不如自己替下那一剑。她时常这么想,所以每遍经文最后一句
“恨不杀遍白家人为娘开路”力透纸背也平不了她心中悔意。她就这么恨自己一恨好些年。
她觉得,所谓机缘,不外乎是。直到这个一直邋里邋遢的男人三年未下山三年未出西亳三年未入京陲,她现下觉得,时机应该到了。
“师父,我这就可以走。”紫衣女尼开口道。
“再等等,再等等。”邋遢男子回身,嘀咕道:“妹妹和弟弟回来,你要干干净净的去接风。”那个叫做紫襦的女尼仍旧双手合十微躬着身,一声佛号。
时京陲有人言,城西静心庵,有金光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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