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没让冯保兵发新郑抓拿高拱,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局面,晋党有这么大的胆子吗?朱翊钧清楚的知道,晋党不仅有,而且还很大。
张居正死后,正是由晋党新党魁、王崇古的外甥张四维发动了对张居正的清算,张居正十年新政,全部毁于一旦,大明最后一次自我纠错的机会,消失不见。
杨博看人看的很准,他说张四维蛇鼠两端,就是看准了张四维的品行,张四维能为了权势投靠张居正,也能为了利益,在张居正死后,在他的新政上,捅上最关键的一刀。
“所以,说说看,杨博给了什么条件,让元辅出面息事?”朱翊钧笑着问道。
张居正斟酌了片刻说道:“考成法、吏部太宰天官的位置,以及杨博致仕。”
“若是只有前两项,朕不答应,再加上杨博致仕还差不多,他可是党魁。”朱翊钧合上了四书直解,看着张居正问道:“这里面元辅占了大头,朕这个事主,受了委屈,又待如何呢?”
杨博同意考成法、杨博让出吏部天官的位置,杨博致仕,受益最大的是张居正,那受了委屈的大明皇帝呢?
张居正一听有些迷糊,他不确信小皇帝要什么,赶忙说道:“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于陛下之职分也…”
朱翊钧一听张居正又要念经,赶忙说道:“停。”
“朕要剐了王章龙、陈洪、滕祥、孟冲等一众案犯,凌迟处死,以收威吓惩戒之效,若不处以极刑,息事宁人之后,这日后怕是,歹人诸门抵法宫,寂无简察坦若素履,如入无人之境。”
歹人诸门抵法宫,寂无简察坦若素履,是都察院总宪葛守礼要问罪冯保奏疏里的一句话,意思是歹人王章龙,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境,直抵乾清宫,没人询问,如履平地那般的轻松。
朱翊钧觉得不错,就直接拿来用了。
张居正察觉出了不对,若真的是冯保教的,葛守礼今天上的奏疏,冯保如何提前得知,又告诉小皇帝该怎么说?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当仁恕治天下,仁、智、信、直、勇、刚六者,美行也,凌迟,恐有伤天和。”
“冯大伴,取火牌印绶,命缇帅亲领缇骑六百,兵发新郑,缉拿高拱,以及满门亲眷,凡有抵抗,格杀勿论!”朱翊钧收拾好了所有笔记,站了起来,对着冯保平静说道。
“臣遵旨!”冯保喜形于色,立刻就打算去拿火牌,空白敕书。
“冯大伴稍待。”张居正无奈,昨天他拿来对付杨博的那一招,被小皇帝拿来对付他。
这小皇帝说的好好的,突然说掀桌子就掀桌子,实在是不讲武德!
张居正立刻说道:“将一众案犯凌迟,臣领三法司上奏。”
张居正领衔上奏,骂名自然他来担。
朱翊钧这才坐下,示意冯保不必去领火牌印绶,他看着张居正开口说道:“太医院有良医陈实功,尤擅外科解刳之术,这凌迟之事,就交给陈实功吧,在太医院,划出四进出的院子,好好收拾一番。”
“挂匾额,解刳院。”
“解刳院,专事凌迟乱臣贼子、不忠不孝之徒,正好,解刳之后,也能让大明医科,更上一层楼。”
“慢慢解刳,一点点的解,一个个来,细细研究生理之奥妙,元辅以为如何?”
现代医学建立在解剖之上,尤其擅长外科的陈实功,解刳大医官加解刳院,相得益彰。
这些个乱臣贼子怎么都要死,为何不让他们发挥最后的光和热,照亮大明医学大道?
张居正砸咂解刳院这三个字,面色大变,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有伤天和了。
陛下如此年纪,为何如此的狠辣?!若是答应了下来,可不是承受一阵的攻讦,只要这解刳院存在一天,张居正就要被文官们抓着骂一天。
张居正看着冯保,显然这些招数,都应该是冯保教的。
冯保头顶顶着纱布,脸颊高肿,看不出面色变化,但是他也是心有戚戚,虽然已经能够接受陛下是个有办法的皇帝,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凌迟,会是这样的极刑,会是这样的以收威吓惩戒之效。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笑着问道:“元辅不肯?”
“那倒不是。”张居正吐了口浊气,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朱翊钧笑着说道:“既然要息事宁人,今天就把解刳院立起来,明天就把案犯送进去,此案牵扯广众,宜早不宜迟,朕明天下午去解刳院观刑。”
“臣遵旨。”张居正也没办法,这个骂名还必须由他来担,否则,陛下是万万不肯息事宁人的。
朱翊钧在作甚?
他逼迫张居正站队,逼张居正做些天怒人怨的事儿,逼他做独臣,逼他做孤臣。
吏部天官的位置、考成法的推行、晋党的致仕,和张居正完全投献皇权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对于张居正而言,挨两句骂是好事,张居正日后要做的事,大抵就是那句【吾非相,乃摄也】,你摄政了,名声再好的不得了,你张居正,是打算学王莽不成?
让张居正挨骂,是在保护他!
解刳院建立的目的是给陈实功这位外科圣手练练手,张居正在万历十年因为痔疮手术感染而死,死的时候才五十八岁。
陈实功在解刳院,将解刳术修炼到了大成,高低要给张居正一个惊喜。
小刀拉大腚,给张元辅好好开开眼。
“恭送陛下。”张居正颇为恭敬的送陛下离开了文华殿,走出文华殿之时,正中午的太阳,照在了他的身上,初春的阳光,仍然带着一股冷厉。
他有些懵,今日这番奏对,陛下对利益交换并不抵触,陛下和他的利益交换,就像是他和杨博利益交换那般顺畅,感觉陛下就像是老油条一样。
但是张居正切实的知道一件事,尚且年幼的陛下,和他的目标是极其一致的,那就是大明再兴。
让大明再次伟大的路,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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