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楷忙上前扶起阮元,道:“伯元,你我取中进士,这还不到十年呢,你已是正二品了,真是……若说我不羡慕,倒是有些不够诚实了。我这也外放学政了,只不过……”六部官位得到提升,长期以来也只限于尚书和侍郎,其后郎中、员外郎等官职,却一直未得晋升,是以清代中期,已出现六部侍郎是正二品,下面的郎中却只是正五品的巨大差距,清代六部官职如此轻重失调,也是一大不足。而钱楷也受到这种失调的影响,虽然在六部和军机处都辛勤供职多年,却也只是从五品的员外郎,想再进一步补任四品,都有些困难。
阮元当然也知道这些,想着和钱楷终是挚友,总不该因为自己升迁迅速,反让这份友情变得生分了。也对钱楷道:“裴山,你平日虽不多与外人言语,但学问上的功夫,我知道。你做这个学政,是最合适不过的,若你有什么疑惑之处,尽可来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待你在广西寻出些人才,皇上那里,也定当晋用才是。”
钱楷也不禁笑道:“伯元,你我相识也快十年了,你什么心性我还不清楚吗?看着你啊,就和十年前一样,若不说官职高下,还真没什么变化呢。你对我们这番友谊,我们是记在心里的。只是你眼下入京,其实……不得不说,有些凶险。”
听了这话,阮元和孔璐华都不禁有些疑惑。孔璐华也问道:“钱大人,您说凶险,这伯元是入朝为官,又是进了六部,凶险何在呢?按常理而论,这也是升了官职,与常见的那般明升暗降可是完全不同啊?”
“伯元,夫人,我要去广西赴任,这路途遥远,原是耽搁不得,此番我过来宣了旨,就要折回江中,继续西下了。但伯元你毕竟是我十年的好友,有些事我不清楚,可还是有些感受的。该提醒你的,也都应该一一点到才是。”钱楷神色倒是十分诚恳,又道:“我也是初夏方才除服,回了京城,只觉得今年朝廷之中,六部司员变动,比往年频繁许多,甚至……甚至半年之间,改易数部之人,都不在少数。我在军机处这许多年,也有些章京里的朋友,他们也告诉我,虽然皇上即位已有三年,可京堂升黜,尤其是六部卿贰的任免,还是太上皇做主。可今年以来,太上皇多未过问,直接由皇上下发的上谕,已有近半之数。或许太上皇和皇上那里,争执也不少了,你做了侍郎,京中正二品也只有侍郎,倒是不必太过担心,反倒是我们五六品的京官,都不知明日又要赴任何职呢。或许我外放学政,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你又要入京,只怕……只怕有些事也要难为你了。”
阮元听着,虽知道钱楷言语真挚,并非说谎,但毕竟身在杭州,距离京城数千里之遥,对钱楷所言官职变动一事,切身感受不多。也先谢过了钱楷,便送钱楷离去,让他继续去广西赴任了。而钱楷这一番言语之后,阮元也无心再行垂钓,幸好已钓了不少鱼回来,便收了钓具,与孔璐华、蒋二等人一同回了杭州。
这一日阮家之内倒是其乐融融,杨禄高虽不愿入府,可也在外面做好了鱼,托人送到府上。孔璐华、谢雪之前都没有尝过杨禄高的手艺,阮常生也只吃过一次,印象不深,这时只觉这淮扬的烹鱼风味,又在江浙之间独树一格,丝毫不逊色于孔府菜和杭州醋鱼,都忍不住连连称赞。只有阮元吃到一半,想起了钱楷先前叮嘱之言,又陷入了沉思。
看着阮元有些不乐,刘文如也不禁向阮承信问道:“爹爹,伯元今日,怎么感觉没什么升迁之喜啊?这侍郎不是正二品吗?想来去了京城,也该比杭州地位更高些啊,难道说,正二品的侍郎,还不如从二品的学政吗?”
阮承信道:“当然不是了,按国朝定制,京中文官早在太上皇即位之初,就行了双俸制,六部犹为不同,双俸之外,禄米也是双份,而且从来发放银米,都是六部官先行领取。这样算下来,一年有三百两俸银,一百五十石禄米了,咱一家人,肯定是衣食无忧的。只是六部嘛,平日公务也忙,寻常官员或许未时便可退值,六部的话,得申时了。当然了,伯元这还年轻,这些应该不用担心的。”
“禄米多些,倒是也没什么变化。”刘文如想起先前在京城的日子,不禁感慨道:“平日都是前面发了禄米,后面夫子就叫杨大哥拿去卖了,说发的是陈米,不好吃的,还是要换了扬州米,吃起来才舒服。”
“文如,你可不要胡乱编排夫子的不是呀。”孔璐华忽然一本正经的说道:“夫子在家里面,这节俭可是出了名的,平日和我们说话,也时时刻刻把节俭放在嘴上,说最看不得奢侈浪费了。这怎么到了禄米的问题上,就开始挑三拣四啦?一定是文如你记错了,夫子平日节衣缩食,多辛苦啊?你可不能骗我们呀?”说到这里,也不禁露出了笑意,大家也都清楚,刘文如所言乃是事实,孔璐华此番之语,其实是在揶揄阮元,也相继笑了出来。
杨吉也不禁笑道:“夫人这一计用得妙啊!伯元一直都是这样,平日别的事都能节俭,唯独这三餐用米,定是要江南的好米才吃得下去,还不准我说他。嘿嘿,这下好了,他终于没办法反驳啦!”
阮元听着大家欢笑之声,也有些无奈,可孔璐华这番言语,却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说起反驳,还真是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也只好陪笑道:“夫人,食米之事事关养生,却是随意不得的,平时其他家事,我不也省出了不少开支嘛?这禄米之事上多破费些,我想也是无伤大雅的。”
“夫子说的对呀,可是我也想问问夫子,我们姐妹平日究竟是哪里不算节俭了呢?为什么夫子平日不论有事没事,都总是让我们节俭呢?文如姐姐和雪妹妹现在见了你,可都有些害怕了呢!”孔璐华也是不依不饶,继续追击,各人见了阮元无言以对,又一次笑了起来。
“夫人说得对,是我平日想得多了,咱们家中的人都是不会奢侈的,以后这样的话,我一定少说些就是。”阮元也不禁发觉自己可能有些不公平,只好暂时认输。
“爹爹、夫子。”这一次却是谢雪主动问道:“我听姐姐们说,夫子这次任官,做的是兵部的侍郎。可我看夫子平日做官,所涉及的都是文教之事,从未参与兵事啊?为什么这忽然间一改任,却要把夫子放在兵部呢?”
“其实你们有所不知,这六部之间的差别,却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大的。”阮承信道:“最近这些日子,我也与谢藩台说起过六部任官之事,他也告诉我说,六部统属虽有不同,可为政细务,大半是可以现学的。平日很多伯元这个品级的官员,在六部间改任多次,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妥。更何况卿贰之职,往往是居中决议,并不涉及那许多细务的。伯元从来都是从善如流,想来下面属官只要说的对,就会听的,倒是无需这般担心。”
“是啊,再说了,伯元的祖父,就是我恩公,当年还是武官呢。区区一个兵部,我看对伯元而言不成问题。”杨吉也附和道。
“可是……我听爷爷说过,礼部掌典章文教之事,夫子平日最爱读书,又做了这许多年学政,这样想来,不是礼部更适合夫子吗?”谢雪问道。
“雪妹妹,你今日问题怎么这样多啊?唉,定是姐姐平日陪你的日子有些少了,要不姐姐也给你赔个不是,你来多尝尝姐姐钓的鱼怎么样?”孔璐华正好坐在谢雪身边,也将阮元帮自己一同钓来的鲫鱼分了几块到谢雪的盘子里,笑道:“这条鱼可是姐姐今日钓上来的第一条鱼呢,你看,姐姐对你多好呀?你可不要辜负了姐姐的心意哦。”谢雪看着孔璐华关爱的眼神,也不禁点了点头。
看着谢雪吃鱼时的可爱样子,一家人不禁又笑了起来,除了阮元和孔璐华,大家却都不知,孔璐华这日也只钓上来这一条鱼。
当然,大家这时也不知道,谢雪的这个问题,竟然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仅仅两天之后,转授阮元礼部右侍郎的诏书,也送到了浙江学署。
对于阮元忽然被改变任职一事,京城中的嘉庆自然也不满意。
“改任阮元去礼部,这一看就是和珅的主意!皇阿玛也不知怎么了,竟然连和珅这般无理的主意,也都要听么?定是和珅知道朕想重用阮元,索性将他改到不涉要务的礼部,这样想来,和珅这一手,还是在对付朕啊。”这日毓庆宫里,嘉庆和纽祜禄氏说起阮元改任一事,也自然有些气愤。
“皇上倒是无需如此着恼。”纽祜禄氏似乎想起一事,又道:“皇上,去年吴大人在军机处的时候,我记得您找过他议事,那时他曾对您说过,和珅权势虽大,可京中官员,无论文武满汉,其实真心依附于他者,乃是少数,大势是有利于皇上的,难道皇上忘了吗?”
“吴熊光所言乃是平时,其实这一年来,朕多观朝中重臣,也清楚和珅党羽虽众,可六部卿贰之中,毕竟还是有一多半与他并无交往。若是完全就人数论形势,朕倒是无需惧他。”可嘉庆想了想,又道:“可今年一年,皇阿玛什么样子,你也看得清楚,至少朕想着,和珅也一定是要有动作的。届时京中文官,大抵是朕占优,可外省呢?眼下川楚剿贼的各路大军里,福宁、恒瑞、惠龄、永保、宜绵,这几位都是手握重兵,也都与和珅有些联系,若是前线之事,朕调度不当,只怕我大清也有同室操戈之虞啊。是以朕才想着,阮元能进兵部,助朕一臂之力,那是最好,可如今……”说到这里,嘉庆自然也不会甘心。
纽祜禄氏却道:“皇上,有件事我听起来,却是蹊跷。听闻和珅虽让阮元改了礼部,可阮元似乎另有些其他差遣,像南书房,文渊阁这些……皇上,您不是也说过,眼下南书房对您而言,乃是至关重要之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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