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说则已,从孔璐华口中说出,只把阮元也听了一惊,在他印象中,夫人应该是和自已一样的读经知史、吟诗作赋之人,却不想孔璐华对民间小说也有耳闻。
杨吉一时也有些不敢相信:“夫人你……你说真的?”
“当然了?你说罗成力擒五王,这五王里可是有一个叫窦建德的?”
这个名字杨吉确实知道,听了之后,对孔璐华的信任不禁多了两成,忙道:“对,对,我知道他,是个挺厉害的反王,被罗成擒了之后,好像是被烧死了。所以呢?他都死了,还能为难咱罗大将军啊?”
“杨吉,窦建德是被斩首的,不是被烧死的。”阮元忍不住插嘴道。
杨吉却对他不屑一顾,只听着孔璐华后面的故事,孔璐华见他渐渐信任了自己,也缓缓道:“这窦建德啊,有个部将叫刘黑闼,眼看主公死于非命,便想着为主公报仇了。窦建德死后不过一年,这刘黑闼便又起兵反抗唐朝,最后,罗成就死在他手上了。”
“不可能!我们罗大将军堂堂大隋第七条好汉,而且……而且前六个应该都已经死在他前面了。那刘黑闼何德何能,怎么可能杀了罗大将军?!”杨吉听来,却是全然不信。
“那你听我讲啊,这罗成原是大唐秦王帐下将军,是也不是?这秦王打了胜仗,便被他两个兄弟李建成、李元吉嫉妒,这两个兄弟施了奸计,谋害秦王,夺了秦王兵权。所以去打刘黑闼,原是他两个去的。可他们打不过,朝廷就又派罗成前来助阵。来是来了,可这二王嫉恨罗成,不想让他立功,就只派他一人出城追击敌人,却不给半个援兵,最后罗将军孤立无援,被敌人包围,竟……竟被一阵乱箭射死了呢!后来……后来唐军收了罗将军遗体回营,竟从他身上,取出了两升箭头……”其实最后这个典故出自宋金战争时的杨再兴,孔璐华为了渲染气氛,索性移花接木过来。看着一边的莲儿显然不懂这些军争故事,已被吓得哭了出来,孔璐华又不禁过来安慰她。
杨吉听罢,也大怒道:“这两个狗王,就这样害死我们罗大将军,简直是丧心病狂,禽兽不如!夫人,这秦王和秦叔宝他们,不会就这样被这两个狗贼害死了吧?要是他们还能活下来,那可要给罗大将军报仇啊!”
阮元在一旁听着,也插话道:“杨吉,夫人说的那是罗士信,不是罗成,而且罗士信是守城城陷而死,并非出城迎敌。还有,当日统军的唐军主帅,其实就是秦王啊。”
“不可能!我们秦王素来爱惜人才,怎么可能让罗成去送死?想来夫人说的才是对的,你看的书是错的!夫人,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能否再给我讲讲?”杨吉道。阮元听着,也不禁一愣,其实他少年之时,对说部之事曾听阮承信讲过一些,在扬州也听过不少戏。可阮元所知均是《西厢记》、《三言二拍》这种文人风情浓厚之作,《说唐》不仅成书晚,而且故事较为通俗,文人之间传播甚少,只有山东因是秦叔宝故乡,讲《说唐》的人方才多些。是以说起《说唐》,孔璐华反倒比阮元了解得多。
不料孔璐华却道:“这后面的故事嘛……我一时记不清了,要不,日后你想听了,便与我说一声,我再讲给你听,如何?再过一会儿,又要做午膳了,我也想过去看看呢。看杨大哥你出去游了一个上午,想来也累了吧?这碗鸡汤既然夫子不想喝,那就送给你了,总不能浪费了啊?”
杨吉大喜,忙走上案前,取了鸡汤,便喝了起来。阮元看着他这样轻易被孔璐华“收买”,心中自然不甘示弱,也想扳回一局,便道:“杨吉,这后面的故事,我记得清楚。不然,我讲给你听如何?”
“我不听,你读的书是错的。”
孔璐华也走到杨吉身边,小声道:“杨大哥,他刚才对你说的宇宙大将军,历史上是个大坏蛋,他是在消遣你呢。”
“我知道,夫人,以后历史上的事,我只听你讲,再也不听他的了。”
“那……莲儿是懂事的姑娘吗?”
“那当然,莲儿姑娘最乖了。”有了鸡汤的诱惑,杨吉自然毫不犹豫的改了口。
阮元看着杨吉,也颇有些无奈。而孔璐华那温柔从容的玉颊之上,却隐隐出现了一丝得意之色。
白日间这个回合,以阮元的完败告终。可阮元又怎是甘于失利之人?这日夜里,阮元也早早停止了读书,回到内室来找孔璐华。
“夫子今日好兴致啊,想着你平日读书,都是不到二更绝不回来,今日竟然早了一个半时辰,不容易啊。”虽然话是这么说,可孔璐华眼看自己妙计得手,也不禁有些得意。
“今日书读完了,闲来无事,便来陪陪夫人。不过我倒是也很好奇,夫人好像与我说过,你南下嫁我之前,从未出过曲阜,也不是成日走街串巷的野孩子。那这评书演义里的故事,夫人是从哪里听来的?”阮元一直对这个问题颇为好奇。
“这有何难,山东说书人多了去了,其中有和我们孔家要好的,逢年过节,便叫他们进府里来讲上一段,山东讲得最好的便是《说唐》。我听得多了,又求着爹爹帮我找了全本来,那时我经常生病,爹爹看我可怜,也就依了我,所以隋唐这些故事,我清楚得很啊。不过我家中的《资治通鉴》,隋唐那一部分我也看过,我也自然知道,这罗士信和罗成是怎么回事。你要是以为夫人我是听评书长大的,那是你太小瞧我了。”
“瞧夫人这话说的,我何时小瞧了夫人啊?”阮元笑道。
“那你说谁是野孩子呢?我自小身子就不好,所以走动才少了些,再说了,街巷有什么好的,都是些庸俗的中年男子,有什么可看的?但府外面的山水,我可是经常去看。若是走街串巷算野孩子,那游山玩水算什么?夫子你第二次见到我的时候,不就在沂水之畔么?哼,想来你也瞧不起成日外出游玩的女子,先前对我说的话,也不过是看在我出身孔府,不敢得罪于我,故意说来奉承我们家的。看起来啊,你真爱的女子,应该是文如那样足不出户,成日话都不愿意说的。这样啊,才显得你博学多才,见闻广博不是?”
孔璐华却未想到,自己这番言辞背后的心意,早已被阮元看穿。阮元也不生气,笑道:“夫人今日言辞,处处与我针锋相对,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对夫人发怒了。但夫人却知道,我若是个真诚之人,自是不会发怒的,所以夫人这一日的言行,就值得我好好思考一下了。夫人不喜我修书之事,不喜我为了公务,连饭都忘了吃了。其间深意,应当是觉得我陪夫人,或者说真心与夫人交流的时间太少了。也罢,若是我再不和夫人多说一会儿话,只怕再过几日,杨吉都要弃我而去了。但话说回来,夫人有一事却是不知,我对待有才华的女子,也是真心敬重,从未在这些女子面前自命清高的。夫人能委身下嫁于我,我从来只觉三生有幸,也是从无半分猜忌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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