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坤拉车的脚步放缓,讶然道:“是的,何老板。”
他不是惊讶老板会知道,而是惊讶老板会张口问他,何定贤坐在车上,翘起二郎腿,失笑:“恭喜你。”
“都是托老板的福。”倪坤真心实意的道:“要是没有老板,我一个车夫哪里交的起聘金。”
何定贤微微颔首:“男子汉,成家立业,好事。将来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一定要好好工作……”
倪坤闻言兴奋,果断的道:“一定专门为老板做事好。”
“摆喜酒的时候记得请我,只要有空一定去,那一天的轿子队,钱我出了。”何定贤豪气道:“再给你加一只猪!”
这年月港岛喜事流行用轿,有专门承办的轿行,普通人家一定轿子,大富人家六顶起步。
有喜欢排场的甚至会用八台大轿,一路敲敲打打,唢呐鞭炮,好不热闹。
结婚当天迎亲时,新郎官还要抬一只活猪上门,以供娘家请客使用。
当然,穷苦人家几百港币就能买走女儿,嫁个有公司上班的就算高攀,像倪坤这种车夫在街头揾食,混靠卖苦力,结婚哪里有钱请轿队,心生惶恐之余连忙拒绝:“不用老板破费,我约了几个兄弟,到时候上门拉车去给我接亲…..”
何定贤皱起眉头,颇为不爽:“你要别人在背后指着伱骂,说你是个拉车的吗!”
倪坤表情一愣,张张嘴道:“拉车很好,帮大老板拉车,我很开心。”
何定贤闻言心里竟有些惭愧,下意思的挪了下屁股,放缓语气温言道:“大喜的日子同平时不一样,一个人再穷,结婚那天都要风光,要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阿坤,你既然跟我,我就不希望你被人笑,每一个兄弟既替我卖命,也是我的脸,你回去问问弟妹,要是不钟意坐轿子,我给你们租车队。”
港岛目前已经有出租车服务,但公司都掌握在英资手里,没有正式颁布“出租车牌照”。
出租车也只在码头、酒店门口出现,其余地方要用车需先致电出租车公司。
港岛区的中华巴士、九龙与新界的九龙巴士,也已经获得特许的地区运营牌照。
但出租车与黄包车的区别,就是底层人和上层人的区别。
一座城,两种命。
中华巴士的老板“颜承坤”更是祖辈就做轿行,生意十分红火,后来看中汽运前途在33年斥资34万港币,拿下港岛区的巴士专营权。
颜氏轿行到现在还是港岛最大的一间轿行,很多鬼佬都喜欢坐轿子,由四个轿夫抬着,到汽车不好行驶的公园、山路游玩。
倪坤听完大老板的话,心里很是感动,沉默后开口讲道:“轿子就够了,老板。”
“好。”
“记下了。”何定贤轻声回答,闭上眼睛,不再作理会,倪坤一路把他送到码头,再一起登船,来到九龙继续拉车,直至来到上海街的一元店公司。
他离开上海街的日子,掰着手指算也不到一周,回来不会有半点陌生感,进入一元店时,六七个穿着短衫,正在打牌的马仔就转过头来,面露惊色,连忙丢掉牌起身喊道:“老板。”
“老板。”
猪油仔听闻声音推开办公室,表情露出欢喜,大声说道:“贤哥,你怎么来了?”
何定贤上前拍拍他肩膀,笑着道:“看看你有没有感冒。”
猪油仔摸摸鼻子,旋即骄傲的挺起胸膛,在兄弟们面前故作英勇:“下香江算乜?那点浅水够我游?不是我吹牛,有大老板在岸上拉我,跳太平洋都能轻轻松松游回来。”
“不要装大晒,那天谁在哭?”何定贤毫不给他留面子,一句话就戳破牛皮,四周兄弟都不约而同面露轻笑,但眼里对仔哥的敬重不似作伪。
混江湖,不怕死是假的,敢顶上去,值得佩服!
猪油仔当即作出为难的神色,嘟囔道:“贤哥,这样子我很难带兄弟呀……”
“每个月好吃好喝养着,电影店工钱发着,需要你来带呀?”兄弟们闻言都是哄笑。
猪油仔瞪了兄弟们一眼,让扑街仔们坐下打牌,再把大老板请进房间里,奉上一杯茶,关上门,恭恭敬敬的问道:“贤哥,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以为港岛区的事情还没完,何定贤却摇摇头,出声说道:“我不是来找你,是找邱德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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