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离了渡口,随着水流而下。
夜色渐渐深了,运河上点点移动的灯火。
船上的众人终于放松下来。马扩也从舱内走出,洗去了脸上的污物。
众人对灵儿的装扮技艺赞叹不已。说起刘能在舱内被惊吓的样子,不禁都大笑起来。
灵儿却问沙真:“那刘能在背后喊你,你竟然真的像聋了一样。都为你捏着一把汗呢!”
沙真笑笑,有些得意:“相识这么久,他那点弯弯肠子我还不晓得?他一上船,我就提防着呢。”
见众人不解,沙真解释道:“我心里一直念叨:我是个聋子,是个哑巴。”
这回众人真的开心笑了。
船靠了岸。岸上几棵枯树,野草丛生。
灵儿张罗着,在船板上摆好了饭食,众人围坐。
船身微微晃动着。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正是五月望日,一轮明月早升上东天。
银辉遍洒,远处的山影和近处的田野,皆在朦朦的月色里静默着。水面波光闪闪,落了一河碎银。
碗中倒满了酒,连灵儿也端了一小碗。湿湿的水汽里,酒味香浓。
马扩端起大碗,环视众人,朗声说道:“我马扩被金人所俘,仰仗各位出手相救,感激不尽!这一碗,我敬诸位!”说罢,一口气将酒干了。
众人互相看看,也都将碗中的酒喝了下去。
马扩举起酒坛,亲手将众人碗中一一倒满酒。遂将酒坛放在桌边,站起身来,端起碗看向赵榛:“让殿下置身险境,马扩之罪!谢王爷!”语中竟很是动情。
赵榛眼睛一热,端起酒碗:“马大人哪来话来?大人若不是为了小王,绝不会自己出去,让金兵轻易抓了!”
不待马扩搭话,先自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马扩不再言语,仰起头咕咕灌了下去,豪气大发:“此番先到开封,寻得宗泽大人,再来对付金兵。驱逐金虏,迎还二圣,不单是殿下所想,更是大宋军民之愿!”
赵榛动容。又斟满一碗酒,缓步走到船头,对着满河的月光,将酒轻轻撒入水中。
碗中的酒映着月色,闪出一道水光,淡淡的酒雾四散开,空气中蒙蒙的酒意。
船上一时寂然,只闻风声。再看去,赵榛满脸泪流。
这顿酒一直喝到月过中天,众人方才入舱去睡。
沙真留在了船上。船工分成两拨,摇橹划桨。
只听得船桨搅动河水,哗哗哗。
两岸很安静,虫声唧唧。轻柔的月色里,货船像一条露出水面的黑色巨鱼,缓缓向前。
斜月隐没,残星寥落。除了船工,船上的人都在甜美的梦境中。
这一带尽是一望无际的绿野。村庄像巨大棋盘上的棋子,随意点缀其间。
水势缓慢。穿过平原的数条河流,无声注入运河。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突然,一大群鸟儿惊叫着冲上半空。两岸亮起数十几只火把,接着几只快船从两侧芦苇丛中闪出,登时将河面堵得满满当当。
火光中,可见每只船上都站立着四五个黑衣汉子,戴了各种牛头马面一类的鬼怪面具,跳鲍老一般。头前几人拿了雪亮的刀,口中喊着,小鬼一样手舞足蹈。
货船吱嘎一声,船身猛地晃了几下,停在河中央。几个船工惊惶地丢下船桨,跑向船尾。
沙真正靠在船头的几个麻袋上打盹,忽觉船突然停下,睁开眼一看,船头火光一片,一群戴了面具的人拦在前面。
沙真不觉一笑,他这个禁军的头领竟会遇到打劫的贼。
舱内的人分明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纷纷到了船面上。
只见一个戴了阎王面具的瘦高汉子,炫耀似的将双脚立在尖尖的船头边缘,尖细的嗓子很是刺耳:“识相的,快紧将货物留下,金银珠宝交出来,保你个全尸!哄得大爷高兴了,放你一条生路也说不定!”
身后的众贼匪齐声哄叫着。
马扩觉得好笑。行路遇到贼打劫,在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有宋一代,像前朝那样揭竿而起、蜂拥做贼的年景实属罕见。某种意义上,这与大宋的兵制不无关联。
大宋对养兵情有独钟。
宋朝实行募兵制,兵士都是职业军人。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可以利百代者,唯养兵也。方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不幸乐岁而变生,则有叛兵而无叛民。”于是,宋朝往往在灾荒之年招募饥民从军,将那些因受灾乏粮食的人尽收帐下,意思是说别造反了,朝廷养活你们。
所以,即使是灾荒年月,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也并不多见。如徽宗朝时统治腐化、无度搜刮百姓,惹得天怒人怨,宋江、方腊愤而起事,自当别论。
此时,马扩看着来势汹汹的一伙劫匪,开口问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这里不是大宋的土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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