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朝中却根本没有向老师那样,能压住朝堂的老臣、能真正为宗社谋划的栋梁。”
“——丞相陶青,对父皇唯唯诺诺,毫无担当可言,父皇说一,陶青则必不敢说二;”
“——至于晁错,在做内史的时候就不安于己任,放着关中不管,光顾着自己的《削藩策》;”
“如今做了御史大夫,也同样对自己‘亚相’的权责置之不理,整日里都忙着要往军中走一遭,好捞取些许武勋,以待将来,列相宰之尊位。”
“——内史田叔,刚获任不久,连自己的本职都还没来得及理清;”
“就算理清,要想把晁错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也起码要花个一年半载······”
···
“丞相、御史大夫、内史都指望不上,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刘舍做了少府,一天能跑五趟未央,恨不能连如厕,都要先向父皇告假;”
“——袁盎做了太仆,忙着接手马政的事,也压根抽不出精力;”
“——再到奉常、典客、卫尉······”
“说来说去,能说出一句‘或许还不是决战的时候’,给父皇搭个台阶下的,也就只剩孙儿一人了。”
“若孙儿也跟着说一句‘不战非丈夫’,那就算最终,父皇还是如愿求和,也终究会下不来台。”
“万一再让有心人,传个‘陛下与太子不和’‘太子不肖父’,乃至是‘太子不得圣心’······”
···
“皇祖母方才说,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孙儿听说,真正有见识的人,就算没有眼睛,也还是能用心看到所有想看到的事。”
“今我汉家,究竟有没有能力和匈奴人决战——有没有战则必胜、胜则必歼,而非战无大胜、败则溃散的把握······”
“皇祖母,或许是天底下瞧的最明白、最通透的人了······”
一番拐弯抹角,却也直指问题关键的解释,让窦太后面上冷色稍退;
又被刘胜有意无意一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便应声涌上老太太眉头。
只是嘴上,老太太仍不忘羊做狐疑的问道:“如此说来,太子是看朝中无人,才亲自给皇帝搭了个台阶?”
“唔······”
“这样说来,就没什么不对了······”
···
“那如果皇帝,不需要这个台阶呢?”
“若不用考虑台不台阶的问题,太子对匈奴人,又是什么态度呢?”
见老太太语调趋于温和,刘胜自也不敢有丝毫耽误,顺着杆子就赶忙爬了上去。
“若非考虑到父皇,孙儿当然不可能说什么‘还不是时候’。”
“毕竟孙儿,也同样是太祖高皇帝、高-吕太后的子孙后嗣;”
“对于让先祖蒙羞、让历代先皇咬牙切齿的外蛮,孙儿又是少年热血的年纪,怎么可能有丝毫怜悯?”
···
“皇祖母,应该也记得吧?”
“——老师行将亡故、病重卧榻的时候,孙儿和七哥,便曾侍奉于老师的病榻旁。”
“老师临终时曾有交代:如果有一天,王师北上、马踏龙城,将北蛮君长押至太庙告罪,我兄弟二人一定要告诉老师。”
“当时,孙儿和七哥,还仅仅是尚未获封为诸侯的公子;”
“而现在,孙儿已为皇储。”
“孙儿听说:男人做出的承诺,是一定要遵守的,尤其是向亲近的人做下的承诺,就更要不打折扣的遵守。”
“孙儿和老师,虽然不比孙儿和皇祖母亲近,但对老师做下的承诺,孙儿,绝不敢有丝毫背逆。”
“若有朝一日,孙儿有那个机会,便一定会完成老师的遗愿。”
“我大汉王师,必定会踏破龙城,将一个个挛鞮氏王族用绳子串起,到太祖皇帝的高庙、太上皇的太庙,以及先帝的太宗庙告罪······”
听刘胜这郑重其事的一番自白,窦太后面上清冷之色,总算是彻底烟消云散。
尤其是在刘胜道出那句‘对亲近的人做出承诺,就一定要遵守’‘我和老师虽然没有和皇祖母那么亲近,但我也会遵守对老师的承诺’之后,窦太后藏于心底的那些许担忧,也终是化作烟云······
“你瞧瞧你!”
“整日里毛毛躁躁的,听风就是雨,一点都沉不下性子!”
“——要不是今日,召小九来把话说清楚,险些就要因为你这愚妇,落得一个‘苛待储君太子’的骂名!”
“怎么说你才好!”
便见窦太后沉默片刻,冷不丁抬起手,就在女儿刘嫖的额角点了又点;
又使劲儿白了刘嫖一眼,才慈眉善目的俯下身,轻轻捧着外孙女阿娇的脸侧。
“阿娇乖~”
“往后做了太子妃,可千万不能学母亲,奥?”
“这女人呐,是要识大体、顾大局的~”
“不能因为旁人三两句蛊惑,便随意怀疑身边的人······”
意味深长的一番话,只惹得一旁的刘嫖讪笑着低下头,时不时挤出一声‘我哪有’‘母后别乱说’之类的、毫无底气的辩解;
窦太后却丝毫没有顾及女儿的感受,将怀中的阿娇逗弄一番,便自然地侧过身;
也是直到此刻,窦太后的‘目光’,才终于落在了孙儿:刘胜的身上······
“上一回,皇帝打算嫁女和亲,好稳住匈奴人,专心收拾刘鼻、刘戊之流;”
“当时,王夫人就曾主动站出身,说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至塞外,为国牺牲。”
“只是当时,我不忍刘氏宗女远嫁塞外,便寻了个宫女外嫁。”
“这一回,王夫人,又一次主动站出了身······”
听出祖母话中深意,也感受到祖母已经消了气,刘胜自是赶忙带着灿烂的笑容,轻轻从榻上滑下榻,跪在了祖母膝侧。
而窦太后接下来的一番话,也终是让刘胜彻底下定了决心。
——陈阿娇,必须更早接近太子宫了······
“王夫人要把自己的女儿嫁去塞外,这不妥;”
“——毕竟小十已经获封为王,再不二岁,便要往齐地就藩。”
“王姐外嫁蛮族,说出去也不好听。”
···
“我已经打算将刘戊的几个女儿,都敕封为公主了。”
“——罪臣之后,总得做些什么,才能为父祖的罪孽稍行弥补······”
“这件事,我也和皇帝打过招呼了。”
“和亲的事,小九就别再插手了。”
“回去之后,好好把钱的事办妥,给皇帝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也好让天下人好生瞧瞧:我汉家的储君太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用三两句话伤到根基的······”
道出这最后一句话,窦太后昏暗、混浊,却也隐含警告的的目光,便再一次落在了身旁的刘嫖身上。
这一次,刘嫖能做的,却依旧是深深底下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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