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新钱五铢的两个优势,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倒是四铢钱的优势,对我汉家而言更为重要。”
“——信誉更好、更省事,也更容易为百姓所接受、能最大限度维持稳定。”
“儿臣认为,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优势。”
···
“在先前,儿臣还在这二者之间摇摆不定,不知道是铸新钱更好,还是专行四铢更好。”
“但在刚才,听那几位老者说起地方层层摊派的事,又从父皇口中,得知我汉家‘无为而治’的真正用意之后,儿臣才终于下定决心。”
“——地方郡县层层摊派、雁过拔毛,确实如父皇所说:即是将来必须要改变的事,也是暂时只能维持现状的事。”
“而在儿臣看来,地方官府层层摊派、雁过拔毛,是源于朝堂将权力外放,给了地方郡县摊派的机会、借口。”
“换而言之:朝堂将某件事安排的越复杂,地方郡县就会有越多动手脚的机会;”
“反之,朝堂将某件事安排的越简单,地方就越会找不到层层摊派的借口。”
“就好比钱的事——如果行新钱,地方郡县肯定是无所不用其极,试图从中牟利,以搜刮民财。”
“但若是专行四铢,百姓本就知道四铢钱和吕太后八铢、秦半两之间的兑换比,地方郡县就算想动手脚,也会无从下手。”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以稳为重。”
“——相较于新钱可能带来的混乱,专行四铢,能更平稳、更自然的完成币制统一。”
“对于百姓而言,这个‘稳’字,恐怕才是真正弥足珍贵的东西······”
···
在刘胜这满是严肃、庄严,又时刻带着自信的话语之后,行宫之内,便陷入了一阵极为漫长的寂静之中。
御榻之上,天子启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御榻一侧,刘胜神容严肃依旧,正静静等候着天子启的拍板。
至于殿内的宫人,则早在父子二人谈起正事时,便自然的退到了殿外。
唯一留在殿内的宦者令春坨,则一如往常般,以一副泥塑凋像的姿态,默然利于御榻旁五步的位置······
“铸新钱,可是一个好机会啊······”
“如果铸了新钱,那将来,百姓每拿起一枚五铢钱,就都会想起你——回想起五铢钱,是你所铸。”
“这么好的机会,你也要放弃吗?”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启才终于从漫长的思绪中回过神;
语带试探的一问,却惹得刘胜微微一笑,随即满是澹然的对天子启一拱手。
“父皇的意思,儿臣明白。”
“但儿臣还是认为:比起这个‘好机会’,四铢钱的优势,还是更重要一些。”
“至于铸新钱为父皇、为儿臣带来的声望,自然也让儿臣垂涎。”
“但儿臣认为······”
“嗯······”
“——儿臣认为,新钱给父皇、给儿臣带来的,可能会是声望,也可能是污名;”
“而先太宗皇帝四铢钱,却肯定会为父皇、为儿臣带来声望。”
“更准确的说:比起铸新钱带来的声望,显然还是太宗皇帝的余荫、‘太宗孝文皇帝之子、孙’的身份,对父皇、对儿臣更重要一些······”
听到这里,天子启无喜无悲的澹定面容上,终于涌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但嘴上,天子启仍旧只漠然道出一句:“嗯;”
“朕,知道了······”
···
“钱的事,就先这样吧。”
“拟道折子,在秋收之后,于朝议之上,以‘钱制混杂,于民不便’的名义,提议专行四铢钱吧。”
“少府那边,倒是可以先行铸钱······”
天子启澹然一语,自惹得刘胜含笑点下头。
却见天子启又眉头稍一皱,再问道:“专行四铢,说起来简单;”
“具体该怎么做呢?”
“百姓手里的吕太后八铢、秦半两,该怎么收回少府熔铸?”
听闻此问,刘胜却仍是那副浅笑盈盈的神容,满是轻松的对天子启一昂首。
“此事,儿臣已有章程。”
“——儿臣听说,关中最大的粮食商人:长陵田氏,似乎打算退出粮食市场。”
“最起码最近两年,长陵田氏似乎并不打算染指粮食生意。”
“过去,关中的粮食生意,长陵田氏和诸田支脉,占了至少四成。”
“而如今,田氏退出粮食市场,就意味着关中的粮食生意,有足足四成的份额被空了出来。”
···
“儿臣的意思,是未来这几年,让治粟都尉出手,吃下关中粮食市场这四成份额;”
“——从百姓手里买粮,少府只付四铢钱;”
“给百姓卖粮,则什么钱都收。”
“这样一来,农户手里的钱,应该能在两三年之前,都被换成四铢钱。”
“除此之外,少府还可另外贴出告示:凡是吕太后八铢钱、秦半两钱,都可以在少府兑换成四铢钱。”
“——八铢钱,可以换两枚四铢;秦半两,可以换三枚四铢。”
“再由父皇昭告天下,明确告诉天下人:我汉家要专行四铢钱,再过三年,除四铢钱之外的各式杂钱,都再也不能流通;”
“三年之后,治粟都尉买、卖粮食,都只认四铢钱。”
“此般种种,花费三年的时间,钱币统一的事,应该就可以完成了。”
刘胜胸有成竹的架势,自惹得天子启眉头稍一松;
待听闻刘胜这面面俱到的筹措,天子启才终将面上忧容尽数敛去。
若有所思的点下头,又暗自思虑良久,终还是昂起头,不咸不澹的道出一句:“就这样吧。”
“具体的细节,你自己再琢磨琢磨。”
“——一定要将可能出现的隐患,都提前规避。”
“就算不能规避,也一定要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
“治粟都尉插手粮食的事······”
“朕觉得不妥。”
“——关中粮食市场四成份额,若想让治粟都尉顺利掌控,就需要赋予治粟都尉极大地权柄、财货;”
“嗯······”
“用外戚吧;”
“这四成的粮食生意,让贾氏占去其中一半。”
“剩下一半,你自己去找母后,让窦氏吃下。”
“买卖粮食的钱,你自己从少府调用便是。”
最后做下吩咐,天子启便面色澹然的从御榻上起身;
正要再对刘胜说些什么,却见殿门外,似乎有一道人影,在焦急的左右走动······
“春坨~”
沉声一呼,只惹得泥塑凋像春坨‘强制开机’,如同一个才刚上了发条的机器般,朝着殿门外小步疾走而去;
不多时,又折身回到殿内,对天子启躬身一拜。
“禀陛下;”
“丞相请见······”
春坨轻声一语,却惹得刘胜下意识瞪大双眼!
而在御榻之上,听闻周亚夫前来的消息,天子启的面容之上,只悄然涌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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