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丞相本人的理论职责,就是辅左皇帝治理天下!
如果说这句话的,是曾经的公子胜,那百官之中,肯定要有人站出来,好好教训教训刘胜:呔那孺子,休得满口胡言!
但若是如今的‘太子胜’,那这个说辞,也就没什么难以接受的了。
太子嘛~
储君嘛~
拿过去做过的小事儿,往自己脸上稍微贴贴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刘胜自己不这么做,也早晚会有聪明人想到这件事,把这‘辅政’的金子贴在刘胜的脸上。
想明白这一点,众人的注意力,也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眼前,刘胜正要做的事上。
——太子似乎有‘疑惑’,要丞相为自己给出解答;
而这个疑惑,似乎正是和周亚夫自己引起的相府政务冗积、运转停滞的状况有关······
“哦······”
“那就问吧。”
“——太子储君旁听朝议,本就是为了熟知朝政,学习治国之道。”
“生出了疑惑,当然应该得到解答。”
隐约意识到刘胜的意图,天子启阴云密布的神容,也稍有了些回暖的趋势;
沉声道出一语,便目光阴森的瞥了眼周亚夫,语调阴沉道:“这件事,丞相总不在话下吧?”
“总不会连太子的疑惑,丞相都不愿意解答?”
听刘胜说自己有疑惑,想要‘请’丞相代为解答,周亚夫自是瞬间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在行伍之间多年养成的本能,在这一刻不断地提醒着周亚夫:要警惕!
但被天子启用话一堵,周亚夫即便是有心拒绝,也显然已经没有了办法。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没有办法’,让周亚夫彻底丧失了在这场朝议中,自己能掌握的最后一丝主动权······
“当年,老丞相主掌相府时,九卿有司的奏报、卷宗,都是老丞相一手批示。”
“老丞相能决定的,会盖上相印,然后送给父皇过目;”
“若时老丞相不能决定的事,则会被暂时留中,等老丞相下一次入宫时,再一齐呈于父皇当面。”
“——有时候,父皇会和丞相一同商议,能解决的事就尽快解决,并由老丞相交代给九卿有司具体操办。”
“实在没法决定的事,则会由老丞相在朝议时提出,由百官公卿共同商讨,以得出妥善的处理办法。”
···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处理方式,老丞相才会因为在相府批复卷宗,忙的脚不沾地,经常好几天都不能回家。”
“朝野内外也都说:老丞相勤于政务,又两袖清风,从不曾辜负先太宗孝文皇帝的信重。”
“这,就让我感到非常不解了······”
语调平缓的说着,刘胜也不忘做出一副‘真的很疑惑’的神容,又上前两步,走到了周亚夫的面前。
十分‘不解’的在周亚夫身上打量一番,又将眉头勐地一皱。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丞相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吧?”
“——我听说,男子二十岁加冠成人,三十岁能够自立,四十岁能不被外界事物所迷惑;”
“民间也有人说,男子不到三十岁,就无法成为一县之令;不到五十岁,就无法做一郡的郡守。”
“朝中更是有人说过: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如果成为九卿,是没有办法让人放心的。”
···
“条侯不到五十岁,就已经成为了位极人臣、礼绝百僚的丞相,按理来说,本该是有异于常人的才能;”
“——怎现如今,连相府的日常运转,丞相都不能保证呢?”
“老丞相七十多岁时,都还能连续批阅卷宗三天三夜;到了八十岁,都还能在相府连续住十五天。”
“——怎条侯五十岁不到,就已经无力处理相府的公务了呢?”
“老丞相在时,相府有条不紊,政务能按时得到处理;”
“——怎条侯为相一年,却从不曾带着自己无法处理的卷宗,到宫中请示父皇?”
“——过去一年,也从不曾有父皇难以决定的事,被丞相拿到朝议,由百官共商?”
···
“该自己处理的事,丞相一件都没有处理;”
“该请示父皇的事,丞相一次都不曾请示;”
“应当交给百官共议的事,丞相,更是一次都没提上朝议。”
“——条侯,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是因为丞相的尊仪,不合条侯的心意吗?”
“还是父皇的信重、太后的期盼,乃至天下人的期许,都不足以让条侯稍稍羞愧,让条侯每天抽出一点时间,到相府处理一下政务呢???”
···
···
静。
极致的宁静。
在刘胜这接连几个‘疑惑’道出口之后,硕大的宣室殿,只陷入一阵极致的沉寂之中。
对于刘胜的‘疑惑’,几乎殿内的每一个人,都是面带羞愧的低下头。
——刘胜,是在兴师问罪。
每个人都听得出来,刘胜,是在指着周亚夫的鼻子,质问周亚夫:老丞相能做到的事,你为什么连效彷都不愿意?
对此,殿内百官能做的,也只有羞愧万分的低下头。
因为故去的老丞相申屠嘉,真的是刘胜所描述那般摸样。
在那样一位老者面前,但凡是个还有点廉耻之心的人,都只能羞愧的低下头。
周亚夫,当然也有廉耻心。
但周亚夫的廉耻心,却永远不会在一个‘德不配位’的储君面前,让周亚夫生出任何正常人该有的情绪······
“儿臣实在不明白,像条侯这样的人,究竟为什么会成为我汉家的丞相。”
“——老丞相尚在之时,曾告诉儿臣:无论是长安朝堂,还是关东郡国,只要是‘相’,就应该由具有真才实学的人担任。”
“如果丞相、国相没有才能,那就会拖累成百上千万的百姓,因为一个人的无能,而遭受本不该遭受的困顿。”
···
“现如今,条侯做我汉家的丞相,做了足足一年,却至今都还不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谁又知道天下,有多少无辜的苍生、黎庶,因为条侯的缘故缺衣少食,乃至是家破人亡呢?”
“如果这些人,都知道自己是被条侯迫害,那倒没什么——顶多就是我汉家颜面扫地,汉官威仪不再;”
“可若是有心人从中作梗,让人们认为:这都是父皇的过错,又该怎么办呢?”
“难道要让父皇,亲自为条侯的过错,而承受天下人的指责吗?”
···
“儿臣听说,如果君主受到了羞辱,臣子就应该拼死维护君主的尊威;”
“但儿臣从来都不曾听说,臣子犯下过错,君主就要替臣子承受天下人的谩骂。”
“——父皇信重条侯、对条侯百般容忍,儿臣非常敬佩父皇的胸襟。”
“但如果父皇唯独宠爱条侯,那天下数千万疾苦之民,又该怎么办呢?”
“条侯,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
言罢,刘胜终是满目悲痛的跪倒在地,对天子启沉沉一叩首。
“作为儿子,本不该这样指责父亲的举动;”
“但作为储君、作为臣下,儿臣实在不敢对此视若无睹。”
“——父皇曾教导儿臣:我汉家以民为本,以天下数千万农人为本;”
“《尚书·周书·洪范》也说:天子应当像作臣民的父母一样,来作天下臣民的君王。”
···
“儿臣,顿首顿首,昧死百拜~”
“恳请父皇,以天下万民、苍生······”
“——以宗庙、社稷为重啊~”
https://xianzhe.cc/book/43268/13255491_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