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刘胜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袁盎才呵笑着捋着胡须,又似乎感慨的稍一叹息。
“自从去年,临江王就藩、条侯班师回朝之后,这件事,便一直压在我的心头。”
“短短一年的时间,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魏其侯,已经成为了太子太傅;”
“曾经的‘周太尉’,也已经被陛下拜为丞相。”
“殿下之母,已经贵为皇后;”
“殿下,也已经获立为太子储君······”
···
“想当年,老丞相故安贞武侯尚还健在时,殿下和公子彭祖,正拜师于老丞相门下;”
“我和殿下虽谈不上熟稔,但在那段时间,也曾在老丞相的府上,有过一面之缘。”
“——老丞相,曾视我为挚友;”
“而老丞相薨故时,殿下曾以子侄的礼数,为老丞相操劳后事。”
“去年,我险些在城外遇刺身亡,也是凭借殿下所赠的那副精甲,才侥幸保住了性命······”
···
“唉~”
“于私,殿下是我故人的学生,是为我挚友操劳后事的人,更是我的救命恩人。”
“于公,殿下更是我汉家的储君太子——是我,以及每一位汉臣的君。”
“现如今,周丞相因为一些奇怪的念头,而对公子有了些不应该有的意见;”
“于公于私,我都不愿意冷眼旁观,让这样的情况,继续维持下去啊······”
满是惆怅的一番感慨,却只引得刘胜含笑点下头。
面色如常的对袁盎一点头,便又再次侧身,望向另一侧的表叔窦婴。
“袁大夫牵线搭桥,让我和丞相见这一面,我能理解。”
“可是表叔······”
“——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才会出现在这里吗?”
“是因为去年,平定叛乱的过程中,表叔和周丞相,也积攒下了不浅的交情,今天才会出现在这里?”
“是为了和袁大夫一起,劝说丞相不要再对我抱有成见吗?”
语气澹然、随和,却也足以令人心惊的数问,只惹得窦婴、袁盎二人面色又是一僵。
自己费尽心机转移话题,却还是没能‘挽救’窦婴,袁盎便也只得无奈的低下头去,不再开口。
而在刘胜这数问之后,窦婴也终是彻底低下头去;
默然许久,才艰难挤出一句:“臣听说,殿下要见丞相······”
“所以才请求袁大夫,带我一起前来北营,从中说和······”
毫无底气的解释,自然没能让刘胜接受窦婴这过于敷衍的说辞。
但刘胜,也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呵笑着点下头,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便正过身,含笑先前走去。
刘胜知道:事实,并非窦婴所描述的那么简单。
不单刘胜——窦婴、袁盎二人也很清楚,窦婴今天出现在这里,究竟有多么不合时宜。
但从刘胜走进营门,一直到周亚夫所身处的中军大帐,三人,都并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有些话,并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甚至,都不需要说······
·
“丞相,可安好?”
走进中军大帐,刘胜便悄然敛去面上笑容,面色澹然的对周亚夫一拱手。
原地等到了三息,见周亚夫仍旧没有起身回礼的意思,刘胜也不多等,只自顾自直起身,便在一旁跪坐下身。
待窦婴、袁盎二人,也神色各异的于刘胜对侧落座,军帐内的氛围,便陷入了漫长的轨迹之中。
尤其是在窦婴、袁盎二人看来,这静默无声的军帐内,已经生出了刺鼻的火药味······
“公子,难道没有什么话,想要对老夫说吗?”
唰!
周亚夫打破沉静的一语,却让窦婴、袁盎二人唰的抬起头,面带惊愕的望向上首!
而在周亚夫清冷的目光注视下,落座于另一侧的刘胜,却是目不斜视的跪坐于原地;
听闻周亚夫此问,也只漠然侧过头,不冷不热道:“条侯,是在问我吗?”
“如果不是在问我,那我自然不需要回答。”
“如果是在问我,那我,可就有些不明白了······”
“——条侯,难道不是我汉家的臣子吗?”
“我汉家的丞相,难道都不知道东宫太后,曾颁布怎样的敕封、册封诏书吗?”
···
“住在东宫长乐的,不是我汉家的太后吗?”
“住在未央宫宣室殿的,不是我汉家的天子吗?”
“——未央宫椒房殿,如今正住着我的母亲。”
“难道在丞相眼里,我汉家的太后、天子、皇后,都是摆设吗?”
“是哪朝哪代的礼数,让身居丞相之位的条侯,敢在储君太子面前自称‘老夫’;”
“又以‘公子’,来称呼太子储君呢?”
毫不怯场的丢下一连串的质问,刘胜也不顾对侧的窦婴、袁盎二人大惊失色,端坐上首的周亚夫面呈若水;
神情澹漠的侧过头,在周亚夫身上细一打量,便又正过身。
“丞相武人出身,不爱讲究这些虚礼,倒也还勉强能理解。”
“但今日,是丞相邀请我到北营来,和丞相面会的。”
“——究竟应该穿太子冕服,还是应该戎装具甲的问题,我考虑了足足一天一夜。”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我第一次来军营,都能想到应该身着戎装;”
“而丞相在北营和我面会,既不着正装,也不着戎装,反倒身穿布衣?”
“丞相,何以如此自轻?”
“又何以如此蔑视我汉家的北军,以及太子储君呢?”
再连番道出数问,刘胜仍是那副无喜无悲的澹漠神容,目光更是自然地落在身前,那方明显有些破旧的桉几之上。
就好似方才发出的质问,刘胜根本就不指望能从周亚夫口中,得到任何答复。
又或者,是根本无所谓周亚夫,究竟会不会做出应答······
感受到帐内,这愈发浓烈的火药味,窦婴、袁盎二人又是稍一对视,面色也愈发僵硬了起来。
片刻之后,周亚夫给出的回答,更是让二人绝望的各自低下头,不由后悔起今日,二人为什么要联手,攒起这个‘局’。
“丞相······”
“唉······”
对于二人心中所想,周亚夫自是一无所知。
即便是知道了,也大概率不在乎。
随着刘胜那机关枪似的连番质问,周亚夫的神容,早已彻底阴沉了下去。
开口应答时的语调中,更是毫不违和的带上了些许倨傲。
“老夫,出身于行伍。”
“虽然担任丞相的职务,但除了入宫奏拜,以及在相府处理公务,其他时候,都不敢轻易身穿朝服。”
“于老夫而言,来军营,就好比耕牛下地,就更不必太讲究。”
“倒是公子说,自己是我汉家的储君太子······”
“此事,恐怕还有待商榷吧?”
毫不遮掩敌意的一番话,只惹得一旁的窦婴、袁盎二人再一急!
正要起身,却见周亚夫勐地一抬手,阻止了二人的举动。
右手朝右侧的窦婴、袁盎二人举起,手掌向下一压;
目光却望向左侧,仍漠然跪坐的刘胜。
“今日,召公子到北营相见,是想给公子留些颜面;”
“免得今日之事,让公子颜面扫地,没脸再出门,只能怯懦的躲在太子宫。”
“——有几个问题,需要公子做出回答。”
“希望公子,不要不识抬举······”
https://xianzhe.cc/book/43268/13216627_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