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认为,宗亲诸侯们,无论是过去起兵作乱,还是如今,放任治下百姓颠沛流离,都是因为宗亲诸侯们,没有治理国家、辨别是非的能力!”
“我汉家分封宗亲诸侯,原本是希望这些宗亲,可以替长安朝堂治理关东地方,以缓解朝堂的压力。”
“——但齐系、淮南系的宗亲诸侯们,大都年幼丧父,没有得到很好地教导;”
“而父皇封去关中的众公子,也大都是年幼就藩,少不更事。”
···
“诸侯藩王容易受人蛊惑,就很容易犯错;”
“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就只能把国中事务,交给诸侯国的官员。”
“但诸侯国官员的任命权力,却又掌握在这些容易受人蛊惑、没有能力治理国家的诸侯王手中。”
“——儿臣认为,这是不对的。”
“既然如今,我汉家的诸侯王,大都没有辨别是非、治理国家的能力,那就不应该继续允许诸侯王,自主任命郡国二千石!”
“而是应该由朝堂、由父皇,帮助这些少不更事、年幼无知的诸侯王,给他们指派官员。”
“这些指派的官员,应该按照朝堂的标准,通过举荐、审查、策问的程序,并在朝堂正式任命之后,再前往诸侯国履任。”
“这些官员的俸禄,应该由朝堂发放;”
“这些官员,应该每三年一朝长安,和地方郡、县一样,参加大计。”
“对于这些官员的审评、核查,都应该和地方郡县、朝堂中枢官员的标准一致。”
···
“这样一来,诸侯国在朝堂的帮助下,就可以得到合格的官员;”
“这些官员由朝堂任命,就不会再去蛊惑年幼的诸侯王。”
“有这些合格的官员,那即便诸侯王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也还是可以保持诸侯国的运转。”
“而在这样合格的官员身边,诸侯王们再愚笨,也总有一天,能学习到真正的治国之道······”
洋洋洒洒数百字的长篇大论道出口,刘胜也难免有些口干舌燥;
但在道出这番话之后,刘胜的面容之上,却不见丝毫疲惫之色。
昂起胸、抬起头;
炯炯有神的双眼,直勾勾盯向御榻上,已眯起眼角的天子启;
干涸的嘴唇、干痒的喉咙,也没能让刘胜面上的坚定之色减弱分毫。
而在刘胜身后、身侧,数百道衣饰各异的身影,却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公子胜······”
“要夺王权?”
“——好像是······”
“——夺的,还是官员任免权······”
···
“不单是如此!”
“官员任免权,也就等于财权和兵权!”
“——是了;”
“——公子胜,是要夺权·····”
“——是要夺走诸侯藩王的所有权利······”
静。
漫长的寂静。
在刘胜那段长篇大论之后,整个宣室殿,都陷入一阵漫长的寂静。
殿内的每一个人,都低着头;
几乎每一个人,也都皱着眉。
没有任何人,继续将目光投向刘胜;
但每一个人心中所想,都是刘胜方才的那番话。
刘胜,要夺权。
准确的说,是建议天子启、建议长安朝堂,削夺诸侯王权。
以‘诸侯无能’为切入点,从官员任免权着手,一举削夺诸侯王所有的权力!
——无法任免官员,诸侯王将自此无法掌控封国;
——无法任免少府、国相,就意味着诸侯王丧失财权;
——无法任免中尉、卫尉,则意味着诸侯王,也将失去兵权。
而这些权利,按照刘胜‘朝堂指派官员,并直接发放俸禄’的说法,将全部被收归朝堂中枢······
嘶~~~~~
呼~~~~~~~~~
意识到刘胜的真实目的,殿内众人,无一例外的深吸一口气;
再五味杂陈的将其吐出。
“公子胜······”
“所图甚大啊······”
“——恐怕,这也是陛下想做的?”
“——只是公子胜,替陛下说出来了而已······”
各怀心绪的抬起头,将目光再最后瞥向那孑然而立的身影、那仍显青涩的稚嫩面庞;
最终,众人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又各自坐直了身。
同一时间,御榻之上,从‘思虑’中回过神的天子启,也终是从榻上起身。
只是一开口,便将殿内的低沉氛围,而引向了愈发诡异的方向。
“嘿!”
“傻小子!”
嗤笑着一摇头,又将手指向刘胜,轻轻点了点,便见天子启满是随性的侧过身,对殿内众人微笑着摆了摆手。
“小孩子的胡话而已,诸公,就当是听了个笑话吧。”
“——治大国,如烹小鲜;”
“如此重要的大事,是不能这么脑门一拍,就轻易下结论的~”
“下去吧。”
如是说着,天子启便含笑一摆手;
而刘胜,也面无异色的侧过身,退回了自己的座位,再施施然坐下身。
从头到尾,刘胜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羞愤、郁闷的神色;
对于天子启‘小孩子’‘胡话’之类的言辞,也没有丝毫辩解的意思。
就那么跪坐于桉前,目不斜视的望向正前方,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此刻,正有上百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向自己。
从刘胜身上看不出什么,众人自然而然的便见目光,撒向了御榻前的天子启。
而天子启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让殿内的每一个人,都莫名有些汗毛倒竖起来······
“这傻小子,从小就性子急。”
“——瞧瞧今日,让他说两句,这就要削夺宗亲诸侯,任免本国官员的权力了;”
“这要是将来,真轮到他决定这些事,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呢······”
语带戏谑的说着,天子启又稍侧过头,望向跪坐于殿侧的刘胜。
“回去之后,多看看书;”
“再向魏其侯多请教请教,不要整天就想着打打杀杀、削这个削那个。”
“——要有耐心~”
“也要多听听朝公们的建议~~~”
闻言,刘胜自是一板一眼的起身,对天子启再拜。
“父皇教诲,儿臣,铭记于心。”
便见天子启温笑着点下头,目送刘胜再次坐回身;
又看向另一侧的太子太傅窦婴,交代了几句‘好好教教这小子’之类的话,天子启,才终于再度正过身。
八尺有余的身高,站在御榻与御桉之间,衬的天子启格外的高大;
温文尔雅的笑容,挂在那张莫名令人心季的面庞之上,竟根本没有丝毫违和。
深邃的双眸,让人看不出任何已知的情绪,却又让人感觉自己由内而外,都会被这双眼睛看透。
裁剪得体的厚密髯须,也终是横向分开一道缝隙,将一声低沉有力的询问,传到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对于这件事,诸公,还有什么建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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