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宴。
又是长乐宫宴。
刘胜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来到长乐宫,参加窦太后发起的宫宴了。
但刘胜清楚地记得:自己参加的每一场长乐宫宴,梁王刘武,都悉数在场······
“粮食的事,公子忙的怎么样了?”
恍然失神之间,梁王刘武低缓的声线传入耳中,惹得刘胜下意识抬起头。
便见硕大的长信殿内,宫人们正忙着布置坐席、餐桉;
上首主位的御榻空空如也,窦太后和天子启,正在后殿小叙。
——虽说是晚宴,但再怎么说,也还是太后发起的宫宴。
受邀与宴的人,根本不敢真等到黄昏才前来。
所以,即便距离黄昏还有半个多时辰,殿门外,便已经出现了零散的身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谈着、说笑着。
而梁王刘武,正带着一抹明显有些刻意的笑容,站在刘胜的面前······
“王叔不必担心。”
“都在按部就班的操办,出不了岔子。”
痴愣片刻,惹得梁王刘武都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刘胜才从短暂的失神状态拉回心绪;
再如梦方醒般,敷衍的对梁王刘武给出答复,刘胜的目光,便也不由自主的落在面前,这位曾意气风发,甚至险些染指储君的王叔身上。
比起过去几年,甚至是比起短短几个月之前,此时的梁王刘武,都已经低调、内敛了很多。
过去那身动辄以金丝缝边、以珠玉点缀的华袍,早已不见了踪影;
气质中,那时刻散发着的强势、倨傲,更是连影子都不剩。
朴素的纯色常袍,头上是一顶简单的刘氏冠,面上,也只挂着一抹谦逊的笑容。
——刘胜能看出来,也能听出来:在自己面前,梁王刘武无论是神态,还是语调,都隐约带着一丝僵硬。
或许是不知该如何处理这‘长辈是臣,晚辈是君’的尴尬关系;
也可能是无法接受过去,这短短几个月内发生的重大变故,所带来的心理落差。
但让刘胜稍感到心安的是:从梁王刘武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刘胜唯独没有看到的,便是敌意。
只要没有敌意,那对于现在的刘胜而言,就都是可以‘做朋友’的人······
“梁王叔,怎么问起粮食的事儿了?”
想到这里,刘胜便也不再僵着脸,只呵笑着侧过身,请梁王刘武坐下身。
待叔侄二人分而落座,才又含笑问道:“怎么?”
“这粮食的生意,梁王叔也感兴趣?”
此言一出,都不等刘胜再问,便见梁王刘武释然一笑。
自顾自摇摇头,又满是感怀的深吸一口气,随即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公子,还是看轻了寡人啊······”
“——过去这些年,父皇、陛下对我,都是百般宠爱、信重。”
“对我的请求,都是有求必应;送去睢阳的赏赐,也是络绎不绝。”
“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已经足够寡人,甚至子孙百世极尽奢靡,都还有剩余。”
“已经得到了如此之多,寡人,又怎么会继续贪图财富呢······”
看似是显摆,实则是为自己辩解的一番话,也使得刘胜轻笑着点下头。
对梁王刘武‘看轻了寡人’的指控,刘胜也并没有辩解。
——刘胜能听得出梁王刘武,这是在向自己服软,又或是对自己表达友好、亲近;
但这并非是因为刘胜,真的让刘武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生出了‘这储君之位,你比我更配得上’的念头。
而是因为先前,派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刺杀朝公九卿的事,彻底葬送了梁王刘武的整个政治生涯。
虽然最终,窦太后、天子启都原谅了梁王刘武,也并没有穷究刘武的罪过,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在窦太后眼中,梁王刘武依旧还是那个恭孝、纯善的宝贝儿子;
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对天子启而言,梁王刘武,也仍旧是那个可以信任、信重的手足兄弟;
但从今往后,天子启却再也不会真的信任、信重刘武了。
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梁王刘武在长安朝堂眼中,已经变成了‘当街刺杀九卿’的疯子!
即便是有太后母亲、皇帝哥哥保护,那件事之后的梁王刘武,也就只能是梁王刘武。
甚至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千乘万骑、傲世天下的梁王刘武了······
“梁王叔,似是顿悟了。”
“便是眼睛,都比过去清澈了许多?”
满是轻松,又莫名带些善意的一声调侃,只惹得梁王刘武又是一阵摇头唏嘘。
终,也只是苦笑着低下头,再发出一声长叹。
“过去,实在是做了太多荒唐事······”
“如今,已是不愿再思虑太多。”
“只想趁有生之年,多陪在母后身边,尽尽孝道罢了······”
再一声满怀唏嘘的感叹,刘胜却只呵笑着低下头去,并没有接过这话茬。
刘胜知道,梁王刘武这是想告诉自己:从今往后,我就只做太后的乖儿子,不会再动不该有的念头;
但对于刘武的这个暗示,刘胜,却根本无法给出任何答复。
——现在的刘胜,甚至都还不是太子储君,而仅仅只是刘武的侄子、一个平平无奇的‘公子’而已······
“老三和小九,怎么还聊上了~”
“见我来了,也不知道上前扶一下······”
略显尴尬的氛围,被窦太后低缓的一声招呼所打破;
也几乎是在听到声响的第一时间,叔侄二人便赶忙从座位上起身,上前迎了上去。
左右各扶着窦太后的胳膊,到上首的御榻上坐下身,叔侄二人的身形便稍一顿。
——梁王刘武先是下意识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如往常般,在窦太后身旁坐下身;
缓过神来,又似是被点穴般,彻底僵在了原地。
刘胜则是下意识要回过身,也想和往常一样,从窦太后身旁走开,到席间落座;
但不等刘胜直起身,便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窦太后紧紧握在了手中······
“来,挨着我坐。”
“可是有些日子,没到宫里来,看我这瞎老婆子啦~”
“啊?”
极尽柔和的话语声,也惹得刘胜面上立刻绽开一朵花,却也没忘迈出两步,在窦太后另一侧落座,将自己现在的位置,留给了一旁的天子启。
含笑坐下身,才轻声答复道:“近几日,忙着粮食的事儿,实在是有些焦头烂额。”
“也差不多忙完了。”
“明天开始,孙儿也还是会和往常一样,每天来探望皇祖母的。”
与往日一般无二的乖巧答复,只引得老太后眉开眼笑,止不住一阵点头,又连道几个‘好’字。
待刘胜、天子启父子二人,左右夹着老太太在御榻上坐下身,梁王刘武也知趣的侧过身,坐回自己的席位,老太太才终是将面色稍一沉。
“自己过来~”
冷然一声轻斥,引得刘胜暗下一惊!
循声侧过头,这才看见姑母刘嫖,正满是委屈的低着头,绕过御榻,走到了刘胜身旁。
“姑······”
“——你说说你!”
“——啊?!”
不等刘胜‘姑母’二字道出口,窦太后面陡然沉下脸!
眉宇间,更瞬间涌上一股令人心季的尊威。
“粮食的事儿,是你这妇道人家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贸然插手的?”
“这等关乎宗庙、社稷,关乎国本的大事,是你能用来谋财的?!”
“——你不知道这次的事,关乎到小九日后,能不能成为太子储君吗!”
“难道你女儿,将来不打算做太子妃,而是想要做中山王后,更或是直接守寡吗!
!”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窦太后便已是怒发冲冠,试探着望向刘嫖的昏暗目光,更是带上了满满的冷冽!
就连窦太后另一侧的天子启,都被这滔天怒火吓的稍一愣,竟也忘了开口,替自己的姐姐辩解。
殿内,原本各自忙碌着的宫人、婢女,也都齐齐停下动作,第一时间低下头、躬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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