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刘胜终于憋不住笑,啃啃傻笑着,朝自己投来戏谑的目光,天子启终是怒不可遏的咬紧牙!
然后背过头去,看向了窗外······
“混账东西!”
·
刘胜用力憋笑,天子启无能狂怒,父子二人各自看着车窗外,各有所思。
待马车驶出长安不过十里,又悠悠停在一片田野之外时,父子二人的面庞之上,又莫名带上了同样一抹澹笑。
相比起最近几日,长安城的些许萧瑟,秋收时节的田野附近,可谓是人头攒动。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这片田野,基本已经完成了作物的收割。
一整天的弯腰劳作,让田间的农人汗流浃背,又腰酸背痛。
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任何一人敢离开自家的田地,到树荫下的田埂坐下歇息;
每一户农人,都是满带着戒备,围在自己亲手捆起的粟杆旁,目光死死锁定在身前不远处的税吏、衙役身上。
被农民以这种明显不和善的目光盯着,那些税吏、衙役也不恼;
只将同样严肃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农民身后的粮捆上。
——双方担心的,是同一件事。
——双方都担心对方,会从这堆粮食中偷走一部分······
不多时,远处的凉亭内,跑来两名腰间佩剑的衙役,对田亩左右相邻的五位农人一招手。
便见那五户农人,各自在身旁的税吏、衙役严密监督下,一捆一捆的抱起粮捆,反复往返于自家田亩,和那处凉亭之间。
在这个过程中,这五户农人,无一例外的留了一个半大小子,在自家田亩看管粮捆。
花了有大概半炷香的功夫,这五户农人的粮食,才次序被抱到了凉亭外。
待天子启、刘胜父子二人走上前,便见到了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农税收缴方式。
——每户农人的粮食,都被现场称量。
而且是由农人亲自从粮秆上揪下粮粒,直接放入木制方形量具中——‘斗’中称量。
每盛满一斗,斗内的粮粒就会被倒入农人自备的粗麻袋中。
就这么一斗接着一斗称量,一直到那齐人高的粮捆,都变成地上的秸秆,凉亭内,才响起一声嘹亮的呼号。
“光明城乡甲里,程大郎,田百亩,粮二百一十六石~”
便见凉亭内,税吏席地而坐,手握一支毛笔,面前的桉几上,也正摊着一卷竹简。
一声呼号之后,税吏手中的毛笔也不急着落下,而是悬在竹简上的半空,稍挑起眉角,看了眼前的农人一眼。
待农人郑重的点下头,那税吏才落下笔,在面前的竹简上写下什么。
“粮二百一十六石,税三十取一,取税:七石二斗~”
一边写着,一边又发出一声呼号,便见凉亭前的衙役应声走上前。
将先前那称量用的‘斗’拿上钱,从农人的粮袋中挖出一斗又一斗粮米。
足足挖了七十二斗,挖的程大郎一家都有些心疼起来,衙役才停止了动作。
而后,便是凉亭内的税吏抬起头,对程大郎稍一招手:“来,摁个手印。”
“摁过手印,你家今年的农税,便算是缴齐了。”
那程大郎明显也不是第一次缴税,几乎是在税吏招手的同一时间,便迈步走入了凉亭内。
在子女们崇拜的目光注视下,于那竹简上摁下沾了印泥的大拇指,程大郎才面色凝重的回过身,走出了凉亭。
到这时,程大郎家的整个缴税过程,才终于宣告结束。
但一旁的刘胜,却是被眼前这一幕深深地吸引,久久都没能将目光,从抱着粮袋远去的程大郎一家身上收回。
——前世,刘胜也是农民的孩子。
年幼时,刘胜也曾在田间弯腰劳作,帮父母双亲稍分担起家庭的重担。
但刘胜并不记得前世,自家交过什么农税。
别说是像眼前看到的这样,直接在秋收当场收税了,就连拿着钱去税务局缴税,都是刘胜从不曾有过的经历。
见刘胜目不转睛的看着凉亭内外,对眼前的这一幕表现出了极为浓厚的兴趣,天子启的眉宇间,也悄然涌上些许喜悦。
但很快,天子启的注意力,便又重新移回到远处,那拖家带口抱着粮袋离去,面上却丝毫不见喜悦之色的程大郎······
“二百一十六石······”
“去掉税,便是不到二百一十石······”
···
“一,二,三,四······”
“四个子女,夫妻二人,再加上要赡养的老人······”
“唉·········”
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一阵,天子启面上,便再次带上了满满的凝重。
片刻之后,当其余几户人家的收成,也被凉亭内的水利朗声嚎出,天子启的面色,更是彻底沉了下去。
——单就拿这五户人来看,除了其中一户,是八十亩田产出一百七十石之外,其余四户的情况,都基本一样。
一百亩田,二百石左右的产出,平均亩产将将过二石。
这和关中过去的平均亩产比,足足少了三分之一。
天子启不知道今年,关中有多少户人家,像刚才这五户一样,遭遇了‘收成降低三成以上’的巨大打击;
但天子启很确定:今年,关中百姓的日子,恐怕要不好过了······
“儿臣听说,父皇打算免除今年的农税?”
正思虑间,刘胜也终是将恋恋不舍的目光,从那处正在收取农税的凉亭收回;
轻声一问,也只惹得天子启面色凝重的缓缓点下头。
“今年,关中的农田全面歉收,关中每家每户,不管有没有派出男丁,参与吴楚之乱的平定,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失。”
“所以今年的农税,必须免······”
天子启愈发低沉的语调,却并没有让刘胜快速察觉,只像是个好奇宝宝般,又赶忙再问道:“既然都要免了,为什么还要收呢?”
“直接不收不就好了?”
“先收再退,费时费力不说,万一再有官吏从中作梗,中饱私囊,岂不是······”
听闻刘胜此问,天子启只面带沧桑的叹出一口气,回过身,背负起双手,自顾自朝远处走去。
待刘胜快步跟上前,才终于听到天子启,为自己的问题给出答复。
“一来,免除农税的事,需要经过朝议三读通过,公卿百官没人反对,朕再颁诏推行,才能确定下来。”
“虽然这件事,几乎完全是朕说了算,但该走的程序,也还是要走。”
“——无规矩,不成方圆······”
···
“二来,直接不收农税,和先收后退,是有区别的。”
“直接不收,一次两次还好,多来几次,百姓就会忘记这是朝堂免除的税,只会认为自己本就不该交税。”
“而先收上来,再退回去,就能让百姓清楚地记得:这税,他们本该交;”
“——但因为朕挂念他们的生计,才又把他们已经交上来的税,原封不动得退了回去······”
···
“这是因为天子的恩、威,都必须明确的让百姓知道,甚至亲身体会到的缘故。”
“就像是犯下重罪的囚徒,绝不能偷偷处死,而是应当在市集外,当着很多百姓的面处死,以作为震慑;”
“也像是免税,绝对不能直接不收,而应当先收,后退,让他们记住:这不是理所应当,而是朕的恩赐······”
一番极具哲学意味的话语声,也惹得刘胜不由陷入了沉思。
也难得有一次,刘胜并没有因为天子启的‘哲学思想’,而生出开口调侃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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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胜知道,天子启说的没错。
毕竟皇帝施恩天下,不同于寻常人乐善好施。
——寻常人乐善好施,可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只顾自己念头通达。
但皇帝的恩、威,必须让尽量多的人,能有尽量深刻的体会。
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出现‘我一边做好事一边挨骂,你一边享受我的劳动成果,一遍又唾沫横飞的骂我’之类的状况发生。
意识到这一点,刘胜便再次点下头;
正要开口道出一句‘儿臣知道了’,却见此时的天子启,已经蹲在了路边。
俯下身,毫无顾忌的从泥尘中,抓起一杆被遗弃的粟秆,看着那明显有些稀疏的粟粒,天子启的眉头,只紧紧拧在了一起。
“前后不过三个月的叛乱,就险些动摇了我汉家的国本······”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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