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总是会忘记自己是君、会忘记儿子是君,只当自己和皇帝,仍旧是母子。”
“那皇帝呢?”
“难道皇帝也要忘记自己是‘君’,只当自己是太后的儿子吗?”
“当然不能。”
“——既然太后,总是记不住自己是‘君’,那皇帝,就必须时刻谨记自己‘君’的身份。”
“毕竟,我汉家的两个‘君’,总得有一个,能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和自己肩上背负的职责、使命······”
“你说呢?”
天子启这一番话,让刘胜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之中。
不得不说:天子启,真的很有做老师的天赋。
因为刘胜很确定类似的话,曾以更加晦涩难懂的语言,传进过自己耳中。
但这些曾经让刘胜感到晦涩、难懂,甚至无法理解的话,被天子启用这样的方式一说,刘胜就全然明白了。
——汉家,有两个君。
但长乐宫的君,总是会因为本能的情感,而忘记自己‘君’的身份,和使命。
所以,未央宫的‘君’,就必须保证自己,不会像长乐宫的‘君’那样,因为情感的束缚,而忘记自己肩上背负的责任。
就如天子启所说:汉家的两个君,总得有一个,能时刻保持清醒、冷静,能肩负起天下的重担······
“儿臣,明白了······”
刘胜五味杂陈的点下头,也终是让天子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眉宇间,也悄然带上了些许欣慰。
但片刻之后,刘胜虽迟必到的调侃,却又让天子启一阵语结,恨不能就在这长安街头,把刘胜一巴掌拍死!
“皇祖母一直以‘皇帝’称呼父皇,实则,却从来都没有把父皇当做皇帝来看待;”
“那父皇呢?”
“——儿臣记得,父皇似乎一直称呼皇祖母,为母后啊?”
“母、后,又是母亲,又是太后······”
“难道父皇,即不把皇祖母当做母亲,也没把皇祖母当做太后?”
分明满带着嘲讽,语调却听不出丝毫刻意的调侃,只惹得天子启脸色再一沉。
神色阴晴不定的停下脚步,盯着刘胜足足看了好一会儿;
待刘胜也停下脚步,略有些疑惑地回过身,天子启的嘴角之上,才终挂上一抹满含讥讽的冷笑。
“胜公子,可是有一段时间,没在未央挨过板子了吧?”
“——朕身边的几位侍郎,可是颇有些‘想念’胜公子呢······”
“如何?”
“胜公子,跟朕走一趟???”
满带着阴戾的语调,只惹得刘胜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又赶忙摇了摇头!
待天子启冷笑着走上前,父子二人继续向前走着,刘胜才心有余季的发起了牢骚。
“这点玩笑都开不起······”
“——朕不觉得好笑!”
又一声沉呵,总算是让刘胜闭上了嘴,天子启才缓缓从恼怒中平复下情绪。
走出去没两步,便又问道:“贾谊的《治安策》,看得怎么样了?”
“都已经过去五天了吧?”
“《治安策》通篇,也才不过五千多字,五天的时间,就算是个不认字的老农,也当是读懂了。”
“胜公子,可别说自己还没读完?”
听出天子启语调中的敌意,刘胜自是没了继续调侃的胆子,只赶忙下意识点下头。
“儿臣读完了。”
“父皇让我看的,应该是贾谊提议‘推恩诸侯王诸子’的部分吧?”
见刘胜没有继续口嗨自己的意思,天子启也终是深吸一口气,再三告诉自己‘不和小孩子计较’,才将注意力,拉回到接下来的话题上。
皱眉稍一思虑,便缓缓点下头,面容也再次带上了先前那抹严肃。
“贾谊在《治安策》中,提出推恩藩王诸子各为诸侯的办法,曾让先帝拍桉叫绝,连着好几夜都没睡着觉。”
“过去这些年,朝野内外也早已达成共识:贾谊的‘推恩策’,确实是宗亲诸侯尾大不掉的隐患,最好的处理方式。”
“也正是因此,晁错的《削藩策》,才拥有了必须推行的必要。”
“——因为推恩宗亲藩王诸子,肯定会遭到藩王们的强烈反对;”
“而在吴王刘鼻存在的前提下,一场宗亲诸侯叛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
“既然无法避免,那与其被动等待,倒不如主动挤破这个脓包。”
“但挤破这个脓包的,却不能是贾谊的《治安策》······”
沉声说着,天子启便缓缓侧过头,给刘胜递去一个默契的眼神。
接收到老爹的信号,刘胜自也赶忙接过话头。
“因为无论叛乱平定与否,引发叛乱的政策,都必须被废止。”
“如果在叛乱爆发之前,先提出贾谊的‘推恩策’,那叛乱平定之后,推恩策就无法推行了。”
“——天下人,乃至朝野内外都会说:既然是推恩策闹出来的叛乱,那就废止推恩策吧,这样,宗亲藩王们,就不会再叛乱了。”
“所以,父皇用晁错的《削藩策》逼反刘鼻、刘戊,将这场必将爆发的叛乱主动提前,并顺利平定;”
“现在,父皇挟大胜之威,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告诉天下:既然是《削藩策》逼反了宗亲诸侯,那《削藩策》,就不再推行了;”
“然后父皇转过头,便推恩藩王诸子,并将其解释为:为了让藩王的儿子们,都能分到父祖的土地······”
说着说着,刘胜面上的自信之色,也不由有些动摇起来;
最终,又略带些试探的昂起头。
“《削藩策》,父皇也不会废止,对吧?”
“最多也就是换个名字,便继续推行?”
见刘胜如此轻易地看透自己的意图,天子启方才还带着恼怒的面容上,只顿时带上了满满的欣慰笑意。
略有些得意地抬起头,面带微笑的望向前方,天子启的语调中,也尽带上了满满的澹然。
“晁错的《削藩策》,也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
“就这么全然废止,朕舍不得;”
“也没必要。”
似是答非所问,实则已是默认的答复,也让刘胜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父子二人就这么各自背负着手,一个抬头、一个低头,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走去;
空旷的街道之上,也不时响起父子二人的对话声,以及天子启偶尔发出的低吼、咆孝······
“父皇徒步回宫,不只是为了和儿臣聊天吧?”
“父皇是想告诉长安百姓:朕都敢上街,你们也别担心什么刺客之流了?”
“——能瞧出来这个,也算你小子有点灵性······”
“那父皇,为什么不直接把那些刺客,在东市外明正典刑呢?”
“偷偷摸摸在牢狱中处死,总觉得父皇是在担心什么······”
“——朕乐意;”
“——你管我?”
···
“父皇;”
“儿臣不想读书······”
“——朕知道;”
“——这天底下,就没人愿意读书。”
“——穷人读书,是为了变成富人,富人读书,是为了成为官员;”
“——官员读书,是为了欺瞒皇帝,而皇帝读书,则是为了自己,不受官员欺瞒······”
···
“父皇也读书?”
“——当然;”
“什么书?”
“——什么都读。”
“那······”
“那用棋盘砸死人的办法,父皇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混账东西!”
“——走!”
“——回宫!陪朕下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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