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之后,我汉家,需要一位对宗亲宽仁、对天下仁慈,对外蛮,又嫉恶如仇的雄主。”
“朕并不敢说,你,一定会成为那样的雄主。”
“但朕知道:如果选了你兄长,那就是让我汉家,在朕之后,接连迎来第二位暴君······”
“而且,你的天资,比荣要强上不少;”
“如果连你都不行,那朕的儿子,就都不行了······”
郑重的语调,严肃的神容,以及那双紧盯着刘胜,深深凝望向刘胜目光深处的深邃双眸,也终是让刘胜,从先前的困惑中勉强缓过神。
——刘胜还是不相信: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刘彭祖,会是一个‘暴君’。
但刘胜已经明白,眼前的天子启,为什么会选择自己了。
“父皇,是不想让汉家,再出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君王?”
轻声一问,只让天子启稍一错愕;
最终,却也沉沉点下头。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天子启,才终于发出了今天,自己对刘胜的第一个问题。
“你,不想做太子?”
乍一听,似乎还算澹然的语调中,却也不由带上了些许忐忑,和不安;
而刘胜,却是在漫长的失神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儿臣不知道······”
“儿臣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太子储君;”
“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父皇,会同儿臣说这些······”
“——只是过去这些年,儿臣曾很多次告诉大哥:儿臣,绝对没有争夺储君之位的想法;”
“而现在,父皇却要放弃大哥,让儿臣,做我汉家的太子储君。”
“这让儿臣······”
“让儿臣······”
见刘胜说着说着,便苦笑着低下头去,天子启也不由再叹一口气,悠然躺下身;
瘫靠在躺椅上,满是唏嘘,又愈发欣慰的看向刘胜,语调中,也难得带上了一丝温情。
“朕知道;”
“朕都知道。”
“——朕知道荣,曾问过你:想不想做太子;”
“你回答:只要大哥做太子,我,就不会给大哥添乱······”
“现在,你大哥,做不了太子了。”
“朕也知道,你从未想过做太子,甚至至今,都不想做太子。”
“但朕要告诉你的是:这太子之位,不是你想坐,就能坐的;”
“——也不是你想不坐,就能不坐的······”
愈发低沉的话语声,也只让刘胜一阵苦笑连连;
不知是对未来感到迷茫,还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无措。
而天子启,则已是平躺在躺椅上,再次闭上了双眼。
“荣之后,留给朕的选择,其实,只有两个;”
“——一个是你;”
“——一个,是你十弟。”
“你二人,一个十三岁,一个,才刚四岁······”
···
“选了你,朕就至少还要再活七年,起码,也要撑到你加冠成人;”
“——对你,朕有信心。”
“朕也有信心,能再撑七年。”
···
“若是选了你十弟,朕,至少要再活十六年,撑到彘儿成人。”
“——对彘儿,我暂时没有信心,也不知道他将来,会长成什么样的人。”
“朕更没有信心,再撑十六年,撑到四岁的彘儿加冠成人······”
···
“所以,朕选了你。”
“朕,也只能选你。”
“——朕,不能给我汉家,留下一个十几岁,更或是八、九岁的儿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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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能让我汉家,再出第三个‘少帝’······”
说到最后,天子启已是静静地躺在了躺椅上,就好似已经睡去;
而在天子启身前,刘胜,也终是缓缓点下头。
“儿臣,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
又一阵静默无言。
良久,终于说服自己接受现实,接受自己即将成为储君太子的刘胜,便又试探着发出一问。
“大哥······”
“父皇,打算怎么处置栗姬?”
唰!
几乎是在听到‘栗姬’二字的一瞬间,在躺椅上做‘沉睡’状的天子启,便嗡然睁开双眼!
就好像一个机器人,突然接到了启动、开机之类的指令!
又片刻之后,天子启,便又似是接到了关机指令般,再次缓缓闭上双眼。
只是平躺在躺椅上的天子启,气质中,却陡然迸发出一股阴戾,和彻骨冷冽。
“周亚夫、窦婴,都快要班师回朝了;”
“关中,也快要秋收了。”
“朕,没工夫处理这些事。”
“——临江王、河间王、常山王的册封诏书,已经送去上林苑了。”
“今天接到诏书,荣、德、淤,明早就会出发,前往封国就藩。”
“明年春天,朝堂会向他们三人发去讣告:栗夫人重病暴毙,死在了凤凰殿。”
说不上狠厉,却时刻带着冰冷的语调,也让刘胜下意识低下头。
思虑良久,终还是从躺椅上起身,走上前,来到天子启身边。
“昨日秋狩;”
“五哥请求大哥,在我们封王就藩之后,替我们照顾留在宫中的母亲。”
“大哥,答应了······”
沉声一语,也惹得天子启再次睁开眼;
稍看了刘胜一眼,便又漠然闭上了双眼,还不忘将身子,稍侧向背对刘胜的方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朕,不答应。”
不容置疑的坚定语调,也让刘胜再次低下头。
片刻之后,又以同样坚定地语气,再对天子启说道:“我们要封王就藩时,大哥曾答应我们,替我们照顾母亲。”
“现在,换做大哥要封王就藩,我这个做弟弟的,却留在长安,做储君太子了。”
“——再三答应大哥,不会抢夺储君太子之位,最终却还是成了太子,儿臣,本就没脸面见大哥;”
“如果连大哥的母亲,都没能保下性命的话,那儿臣这一生,都无法在大哥面前抬起头······”
说着,刘胜也果真像是‘抬不起头’般,在天子启身旁深深底下头。
而在这一刻,天子启纵是有万般不忍,也终是只能再次睁开眼;
平躺在躺椅上,稍一转脑袋;
望向刘胜的目光,只尽是一片澹漠,和冰冷。
“这,是朕给你这个储君太子,上的第一堂课。”
“——记住这一天;”
“记住今天,你刘胜,是因为自己的弱小,才没能保下你大哥的母亲。”
“永远记住今天,你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只能坐视事态,朝着你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得出你最不愿看到的结果,给你所带来的痛苦。”
“——做了储君太子,并不意味着你刘胜,就从此拥有了生杀予夺、作威作福的权力。”
“权力,是靠自己争来的、夺来的,甚至是抢来的!”
“而不是靠别人施舍、给予来的。”
“朕,会教你;”
“但绝对不会帮你。”
“——从公子胜,到太子胜的路,朕,给你铺好了;”
“但从太子胜,到天子胜的路,你,只能靠自己走下去······”
以一种彻骨冰冷,却又令人生不出反抗念头的强势口吻,道出这番话,天子启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将头再次侧向背对刘胜的方向,慵懒的对刘胜摆了摆手。
“去吧······”
“朕乏了······”
“——记得去趟长乐宫;”
“过几天,陪朕去甘泉宫,待上一段时日······”
愈发微弱的吩咐声,让思绪万千的刘胜,只下意识点下头。
对天子启稍一拱手,便侧过身去,正要走开,却又才反应过来,满是疑惑地回过身。
“父皇,去甘泉宫做什么?”
“——病了~”
“——泡泡温泉,养养身子······”
轻松的语调,让刘胜再次皱起眉,满不信任的望向眼前,在躺椅上闭目假寐的天子启。
“父皇,真的病了?”
却见天子启闻言,沉默片刻,又突而嘿笑一声;
身子不动分毫,只将头稍抬起些,似笑非笑的望向刘胜。
“你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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