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
“但栗姬,不是太后。”
“栗姬,只是栗姬;”
“将来,很可能连‘栗姬’都不是了······”
满是阴冷的话语声,惹得栗姬只微微一愣;
却见御榻之上,方才还‘费力’想要起身的天子启,此刻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轻松地坐起了身。
长呼一口气,又稍侧过身,对郅都嘿然一笑。
随后,已经‘病危’的天子启,便在栗姬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毫不费力的在榻上坐起;
将双腿垂下榻,随意的踩上布履,便自顾自低下头,开始拆起‘包扎’在身上的布条。
“唉······”
“愚妇啊~”
“愚妇······”
“——差一点,就要让朕下定决心,立你为皇后了啊~”
虽不算高亢,却也完全听不出‘虚弱’的音量;
似是感到遗憾,又分明有些‘心有余季’的语调;
以及那随着布条掉落,而展露在众人面前的光滑皮肤。
——沾满血污,却根本没有任何伤口的光滑皮肤······
“都进来吧~”
朗声一呼号,只惹得栗姬身形一颤,将手中的玉玺下意识收回怀中,紧紧抱起!
却只惹得天子启稍抬起头,待看见栗姬那惊骇欲绝的面容,以及被栗姬抱在怀中的传国玉玺,又满是戏谑的嘿然一笑。
将包扎在身上的布条全部取下,才面带戏谑的侧过头,望向另一侧的郅都,手却指了指呆立在身旁的栗姬。
“你瞧瞧这愚妇;”
“——还真以为朕这皇位,是凭那一块破玉,才坐上去的呢······”
戏谑一语,也惹得郅都展颜一笑,面上丝毫看不出‘主君即将驾崩’时,所该有的哀痛。
天子启说话得功夫,殿外也次序涌入一队宫人、一队甲士。
——先前待在殿内的宫人,被甲士们推搡着退出殿外;
而那队宫人,则是在殿内忙活了起来。
呵笑着坐在榻沿,任由脸上的白色妆粉、身上的猩红色鹿血,被宫人用沾湿的布擦去。
随后‘衣衫不整’的从榻上站起身,看都不看身旁的栗姬,以及瘫跪在不远处的刘荣一眼;
自顾自走过御榻后的屏风,由宫人侍奉着,将身上仅剩的衣服脱下,便走进那刚倒满热水的木制浴缸中。
“呼~”
泡进浴缸里,舒坦的长呼一口气;
昂起头,将后脑靠在浴缸边沿;
闭上眼,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荣公子~”
“朕,该如何是好呢?”
冷不丁一声轻喃,让刘荣下意识眨了下眼;
回过身,看向屏风后,正面带享受的躺在浴缸中,仍闭目仰天的父亲刘启,刘荣只蠕动的嘴唇,却久久没能发出声音。
便见屏风后,天子启似是伸了个懒腰般,将手从水中抬起,再随意地平放在浴缸边沿;
自屏风边沿露出半个脑袋,似笑非笑的看向刘荣。
“荣公子,难道不想对朕,再说些什么吗?”
“——一个‘不’字,让朕等了近二十年;”
“到了今天,荣公子,也还是不愿说出口吗?”
语调满是随意,实则却尽带着期盼的询问声,却并没能让刘荣福灵心至;
只瑟瑟发抖的跪行上前,再慌忙一叩首。
“儿、儿臣······”
“儿臣恳、恳请父皇······”
“赦、赦······”
“赦·········”
惊骇中,仍遗有些许滞愣的面容;
恳求中,仍带有些许惊恐的语调;
以及那磕磕绊绊,却始终没有道出个所以然的‘赦’字······
“嘿;”
“嘿嘿······”
“可悲~”
“可叹······”
“——可笑啊~~~”
“可笑朕,居然真的等这个‘不’字,等了近二十年······”
“可笑朕至今,都还天真的以为,能从荣公子口中,听到这个‘不’字······”
怅然若失的一番自语,又满是自嘲的摇头一笑。
低下头,将手臂重新沁入水中,胡乱揉搓一番;
感觉手臂上的鹿血,基本都已经被洗净,便见天子启缓缓起身,从浴缸中走出。
藏在屏风后,由宫人侍奉着,重新穿戴整齐;
再次走回御榻前时,天子启身上,已再也看不出丝毫‘命不久矣’的征兆。
在榻上坐下身,深深凝望向身侧,仍朝着屏风叩首在地的儿子刘荣;
再侧过头,看看早已瘫坐在地,却仍将那枚传国玉玺,紧紧搂在怀中的栗姬。
“唉~”
悠然发出一声长叹,天子启终是再次从榻上起身,漫步上前,走到栗姬的身侧。
看着栗姬惊骇欲绝的抬起头,又畏惧的将身子往后多了多,天子启终还是蹲下身,平视向眼前,已做惊弓之鸟状的栗姬。
“你这愚妇,怎么会生出这么好的儿子呢?”
皱眉发出一问,天子启头也不回,手指却朝侧后方的刘荣指了指;
“被你拖累到这个地步,这傻小子,都还在为你求情;”
“——都要被你给拖累死了,也仍旧不愿意说出那个‘不’字。”
“你这愚妇,是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的呢?”
“这样的儿子,怎么会是你这样的愚妇,能教出来的呢???”
满是平静,又隐隐有些疑惑地询问,只让栗姬惊愕的摇着头,紧紧抱着传国玉玺,下意识朝身后挪动着身躯;
没能得到回答的天子启,也并不打算再在栗姬的身上,多浪费时间。
站起身,回过头;
看着仍旧侧对着自己、正对着屏风方向,跪地叩首的长子刘荣,天子启的面容上,只一阵五味陈杂。
终,还是洒然一笑,羊装喜悦般自语道:“好啊~”
“好······”
“从今往后,朕,再也不用做那样的噩梦了;”
“——再也不用担心,我汉家的宗庙、社稷,会因为出了一个比吕太后还恶毒,却又比戚夫人,都还要更加愚蠢的太后,而颠覆、沉沦了······”
满是唏嘘得感叹声,依旧没有让叩首在地的刘荣,从地上抬起头;
甚至都没有循声而起,将自己‘跪地叩首’的方向,调整向自己侧后方的天子启。
到这一刻,天子启,终于心灰意冷;
也终于,如释重负······
“备马;”
“回长安。”
“——朕,要骑马回长安!”
似是得意,又分明带有些许恼怒的吩咐,只惹得一旁的郅都赶忙一拱手;
正要领命而去,却又看见栗姬怀中,仍紧紧抱着那枚传国玉玺······
“陛下······”
“——嗯?”
郅都一声轻唤,天子启下意识回过身;
待郅都朝一旁的栗姬努努嘴,天子启便再将身体侧过来些。
当天子启的目光,落在那枚被自己称为‘破玉’的传国玉玺上时,栗姬只如惊兔般一激灵!
却也将怀中的传国玉玺,抱得更紧了些······
“愚妇啊······”
“愚妇······”
满是惆怅的又两声愚妇,天子启的目光,便最后一次从栗姬身上收回。
面带笑意的望向郅都,又刻意让笑容更温和了些;
“抱着不松手,就把手剁了;”
“咬着不松口,就把牙砸了。”
“若是被这愚妇吞了下去,就开膛破肚,给朕取出来。”
带着极尽温和的笑容,道出这番极尽冰冷,又令人嵴背发凉的吩咐,天子启终是决然回过身;
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深吸一口气,便大踏步朝着殿外走去。
脚下朝殿外走着,嘴上也不忘朗声呼喊着,向身后的郅都交待道:“小心些~”
“——别让那愚妇的污血,脏了朕的传国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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