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力的抬起手,再次抚上刘荣的脸颊,艰难的活动大拇指,为刘荣稍擦去脸上的泪水;
“这些年,让你受了不少苦;”
“过了不少,担惊受怕的日子。”
“不要怪我······”
“做了皇帝,一定要好好待天下的百姓。”
“不要让我在地底下,没法对先帝做交代······”
满是温和、慈爱,甚至还带有些愧意的话语声,让本就泣不成声的刘荣,只愈发哭的喘不过来气;
望向天子启的目光,更是被泪水遮住大半,却也仍旧不妨碍天子启,看到那目光中透出的哀痛。
在心中,天子启缓缓点下头。
但表面上,天子启却是用尽浑身的力气,才将头稍为抬起半寸;
“郅都~”
“朕的苍鹰······”
费力的发出一声低呼,便见郅都赶忙走上前去,在刘荣身侧跪下身;
却也没忘立起上半身,让天子启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面庞。
侧过头,看见郅都那同样哀愁,同时又仍透着坚毅的面容,天子启的面庞之上,只流露出一抹肉眼可见的心安。
“郅都啊······”
“郅都······”
将费力抬起的头丢回枕头上,又似乎是被刚才抬头的动作,耗尽了大半的力气;
便见天子启长呼一口气,再调整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急促的呼吸捋顺。
而后,才再次侧过头。
“我儿,荣;”
“朕,就交给你了······”
“朕的苍鹰,从来都不曾让朕失望;”
“这最后一件托付,也不要让朕失望······”
“一定要扶着我儿荣,坐上未央宫的御榻;”
“一定要盯着百官公侯,在未央宫叩首跪拜,效忠新君;”
“——如果朕死后,太后阻止荣即位,更或是要召梁王入朝······”
说到最后,天子启面无血色的惨白面容,只陡然带上了一阵阴狠!
用尽浑身的力气,紧咬起牙槽!
再次将头抬起半寸,任由脖颈处的肌肉剧烈震颤!
紧紧攥住郅都的衣袖,直勾勾盯向郅都的眼眸!
“就把母后,软禁在长乐宫中!”
“——必要的时候,把母后,也给朕送去!”
“让母后,陪着朕一起,去见父皇!
!”
天子启陡然带上狠厉的语调,只惹得殿中众人赶忙低下头!
方才还因抽泣,而不时上下起伏的肩头,此刻却为这扑面而来的骇然杀意,而不住颤抖起来······
就连始终跪在御榻前三步处,神游方外的栗姬,都被天子启这阴狠的语调,吓得勐地一缩脖子。
整个殿室内,都被天子启语调中的冰冷所覆盖;
殿内的每一个人,都在这一刻如处冰窟;
唯独郅都,满是郑重的点下头。
“臣,谨遵陛下诏谕······”
“就算是千刀万剐、宗族受到连累,臣,也一定会让公子,安稳的坐上皇位······”
“——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太后,以及任何人,阻止公子继承皇位·········”
郑重的应喏声后,殿试之内,便陷入了一阵漫长的宁静。
终,还是天子启悠长的呼气声,提醒了殿内众人:呼吸,并不会犯法······
躺回榻上,长呼出一口气,天子启本就惨白的面容,只更虚弱了一分。
就好似刚才,对郅都的那几句话,以及那几个简单地动作,便已让天子启,耗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
缓缓闭上眼,均匀的呼吸声于御榻上响起,殿室内,才终是再次响起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父皇······”
“父皇?”
将心神从片刻之前,那如坠深渊的恐惧中强拉出来,刘荣试探着发出两声轻呼;
却见御榻之上,天子启费力了深吸一口气,才疲惫的稍抬起头,却也累的眼皮都不愿再睁开。
“把你母亲叫来······”
“朕,有话对她说······”
近乎微不可闻的一语,让刘荣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再三回忆,也没能明白天子启说了什么,刘荣只得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站起,再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天子启的嘴前。
“将你母亲······”
“叫来·········”
终于听清天子启的话,刘荣赶忙回过身;
见母亲栗姬仍满脸呆滞,便只得走上前去,将母亲从地上扶起,走到天子启所在的榻沿。
“父皇;”
“母亲来了······”
小心翼翼的一声禀告,却只是让天子启深吸了一口气;
又在榻上躺了好一会儿,才再次睁开眼。
稍侧过头,看着站在御榻旁的栗姬,天子启愣了足有十息,才终是咧嘴一笑。
“还真是栗姬啊······”
“旁人都跪着······”
“唯独栗姬···爱站着······”
微弱的话语声,只让栗姬茫然的低下头,任由刘荣将自己摁坐下来,在御榻边沿坐下身。
便见天子启苦笑着侧过头去,再次闭上双眼。
虽将脸侧向了卧榻里侧,但嘴上,仍没忘轻声说着什么。
“当年,朕还是太子,太皇太后为朕选秀。”
“足足四百多女子,对朕都是唯唯诺诺,予取予求;”
“唯独栗姬,连跪都不愿意跪······”
“——一眨眼,竟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朕老了······”
“栗姬,也老了······”
“荣,也已经长大了······”
“还没做过太子,就要做我汉家的皇帝了·········”
满是惆怅,却又愈发微弱的语调,也惹得栗姬面色古怪的别过头去;
却见天子启,终还是将脸转向卧榻外次,再次对向栗姬所在的方向。
“朕,要死了······”
“要、要去见太祖高皇帝···去见太宗孝文皇帝了······”
“朕死之后,荣,就是我汉家的皇帝了······”
“栗姬,就是我汉家的太后了·········”
唏嘘惆怅的话语声,却仍旧没能让先前,别过头去的栗姬看向自己;
天子启便稍昂起头,看了郅都一眼,由郅都搀扶着,从榻上稍稍坐起。
浑身无力的靠坐在榻上,甚至还被郅都小心扶着后脑,天子启这才再次望向栗姬,莞尔一笑。
“荣,还没及冠;”
“母后,又一直想要立梁王。”
“朕死后,荣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作为太后的栗姬了······”
“朕不担心栗姬,会不帮自己的儿子坐稳皇位;”
“但朕担心,朕其他的儿子,和他们各自的母亲,栗姬,容不下······”
“——栗姬,能容下他们吗?”
“——做了太后,栗姬,能容下我其他的儿子,和他们各自的母亲吗?”
“能成为母仪天下的太后,让朕的其他儿子,安心在关东做诸侯王;”
“让他们各自的母亲,不受阻止的去做王太后;”
“而不用担心,栗姬会像当年的吕太后那样,将她们,都做成人彘吗·········”
满怀诚挚,又极尽愁苦的询问声,终是让先前,只敢低声啜泣的宫人们,逐渐发出愈发清晰的哀泣声;
只片刻之后,整个行宫上空,便都被这一阵哀婉的哭泣声所充斥。
所有人,都为即将死去的天子启,而感到痛心;
便是皇长子刘荣,都哀嚎着低下头,手却轻轻晃动着栗姬的衣袖,催促栗姬,赶紧答应天子启最后的恳求。
但最终,栗姬,还是让天子启,以及所有人失望了;
或者应该说:皇长子刘荣的生母栗姬,从不曾让天子启,以及这天底下的任何人‘失望’······
“你这老狗;”
“总算要死了?”
“你这老狗,也有求我的一天?”
“——你这老狗!
”
“——也有今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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