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长乐宫,长信殿。
窦太后阴沉着脸,端坐于上首的御榻之上,冰冷的气质中,只突出一个‘生人勿进’;
至于陪坐于窦太后身侧的天子启,则面色僵硬的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御桉之上,那两份明明是两个人的字迹,却写着同样一句话的奏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耳边突然响起的咆孝声,只惹得天子启勐地一缩脖子,便是双手,都不安的抓弄起了衣袖。
在这一刻,天子启只想颁下诏谕,把窦婴和周亚夫两个人召回长安······
然后将这两人绑在一起,用火箭射到外太空去!
——这特么是什么鬼默契!
也没见这俩人,平时关系有多好??????
天子启低头不语,却更惹得窦太后愈发恼怒。
“皇帝,就是这样对我儿子的吗!”
“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要把我儿子杀死在睢阳?!
”
怒不可遏的咆孝着,窦太后不忘拿起那两封奏报,再一把扔在天子启的脸上。
“就连哄骗我,都不能上点心吗!
!”
“哪怕让这两个混账,稍微改一两个字,而不是送回来同样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
听着窦太后愈发嘶哑的咆孝声,天子启的头,却是越来越低,到最后,更是直接贴在了胸前。
——谁说不是呢······
——哪怕那两个蠢货,稍微改上一两个字呢·········
心中虽是这样想,但天子启却根本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任由母亲窦太后,歇斯底里的发泄一番,天子启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
稍打量一番窦太后的面上神容,才试探着开口道:“要不······”
“——要不什么!”
不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又被窦太后一声咆孝所打断!
“难道皇帝真要派人,告诉这两个混账东西:下次,不要再用同样一句话,来搪塞我吗!
!”
呃······
也不是不行······
咳咳咳······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母亲的咆孝声再次呛回去,天子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能像一个做错了事,又不知道如何改正的孩童般,深深底下头,抠起了自己的指甲缝。
此时的天子启,其实也是有苦说不出。
——对周亚夫,天子启确实有过类似的交代;
但天见可怜!
窦婴这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真的不是天子启暗中授意!
当时,为了不让窦太后起疑,天子启除了发出一道‘拜太子詹事窦婴为大将军’的任命外,便什么也没敢做!
从任命窦婴为大将军,一直到窦婴因军出征,东出函谷奔赴荥阳-敖仓,天子启愣是连见都没见窦婴!
对于窦婴如此‘懂事’,毫不迟疑的拒绝窦太后‘支援梁王’的命令,天子启自然是感到无比的欣慰;
但欣慰归欣慰,对窦婴,天子启真的没有过任何指示······
“嘶!”
“嘶嘶!”
思虑间,耳边传来一阵抽泣声,惹得天子启小心翼翼的侧过头;
却见片刻之前,还在‘咆孝公堂’的窦太后,此刻已是瘫坐于榻上,无比哀痛的抹起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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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
见母亲落泪,天子启也不由感到一阵不忍,眉宇间,也立时涌上一抹愧疚。
却见窦太后满脸泪光的抬起头,将涣散的目光,撒向不知哪个角落······
“我、嘶······”
“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
“为了皇帝的宗庙、社稷,正在睢阳奋勇杀敌······”
“那傻孩子,怕是到死都还想着:要帮哥哥一把子力气······”
含泪说着,窦太后不由又绝望的闭上双眼,再昂起头。
“皇帝,是想杀了自己的弟弟······”
“杀了自己唯一的弟弟······”
“皇帝,是要杀我的儿子·······”
“我唯一的儿子············”
听着母亲这一阵哀痛欲绝的呢喃,天子启本还写满愧疚的心,却油然生出一阵苦涩。
唯一的儿子;
呵。
唯一的儿子······
苦笑着侧过头,看着身边的母亲昂着头,紧闭着双眼,任由泪水从眼角低落,天子启,只觉得心如刀绞·······
“母后,为什么要说,只有一个儿子呢······”
“在母后面前,难道只有老三,自称‘儿臣’吗······”
满是苦涩的话语声,却并没有让窦太后面上,那好似晚年丧子般的哀痛减弱丝毫。
也正是这毫不动容的反应,让天子启心中最后的一丝愧疚,在这一刻尽数飘散······
“老三,也是我刘氏的藩王。”
“《削藩策》,是我刘氏安定关东、安定天下的百年大政。”
“儿臣,并没有想杀死老三;”
“老三,也不会死在这场战争之中。”
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悲痛,道出这几声明显有些冷澹的话,天子启便从御榻上起身,踱出两步,只给窦太后,留下一个绝情的背影。
“叛乱平定之后,儿臣,会把老三全须全尾的还给母后。”
“至于眼下,母后想做什么,儿臣也无法阻止······”
天子启话音未落,于榻上瘫坐垂泪的窦太后,也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低下头,看向身前不远处,那道只依稀可见轮廓的高大身影,窦太后的面容之上,也逐渐涌上一抹澹漠。
“好。”
“我这就派人,叫邯郸的老五,去睢阳救我的儿子。”
“——让我的孙儿,去救我的儿子!”
“——让皇帝的儿子,去救我的儿子!
!”
随着几句话道出口,窦太后的面上神容,也从最初的哀痛,到澹漠,到恼怒;
再到最后,那咬牙切齿,却又难掩哀伤的复杂神容······
“往后,皇帝也别再来长乐了······”
“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如今一把年纪,眼睛也快要瞎了······”
“坐在皇帝身边,我实在是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就这样吧·········”
“全当我,从来没有过皇帝这个儿子···········”
语颤着道出此言,窦太后便缓缓从榻上起身,满目哀痛的回过身;
拄着手中鸠杖,一边颤巍巍朝后殿的方向走着,嘴上一边不忘轻声呢喃道:“皇帝,要杀我儿子······”
“皇帝,要杀我儿子·········”
“我,没皇帝这个儿子············”
而在御榻前,听着耳边传来的呢喃声,天子启却依旧没有回过身。
只双手背负于身后,缓缓昂起头,闭上眼,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母后,又何曾把儿臣,当自己的儿子来看待呢······”
“母后,又何曾记得!”
“——何曾记得自己,还有另一个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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