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舅薄昭惹下滔天大祸,引得天下民怨沸腾时,面对母亲薄太后‘赦免薄昭’的命令,先帝,说出了这个‘不’字。”
“这个‘不’字,让先帝,成为了太宗孝文皇帝,而不是第二个孝惠皇帝;”
“也同样是这个‘不’字,让薄太后,成为了避居长乐的贤后,而不是吕太后那样的权后。”
“这,就是孝惠皇帝和先帝之间,最大的一点不同。”
“这个‘不’字,就是最大的不同之处······”
说着说着,天子启便话头稍一滞,呆愣片刻,又莫名其妙的噗嗤一笑。
待春陀略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天子启才带着自嘲的笑意,笑着摇摇头,用食指指向了自己的鼻子。
“朕,也同样说过这个‘不’字。”
“——当年,北平侯被父皇罢相,母后想要让章武侯窦广国,成为新的丞相。”
“在当时,我在母后的面前,说出了这个‘不’字。”
“也正是这个‘不’字,让先帝不再怀疑朕,这个能一棋盘砸死吴王太子、整天就知道去宫外玩耍、嬉戏,以至于误了宫禁的混账,究竟能否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没有其他原因;”
“只是因为朕,说出了这个‘不’字而已······”
言罢,天子启终是长叹一口气,将身体完全放松,在躺椅上平躺下来。
看着天空中,那一颗颗没有丝毫异常的星辰,以及那一轮完全没有‘月食’征兆的明月,天子启,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轻松。
起码在这一天,天子启目光所及的夜空,仅仅只是‘夜空’;
而不是冥冥之中的上苍,对天子启发出的警醒······
“孝惠皇帝,没能在吕太后面前,说出这个‘不’字,证明了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后来的诸吕之乱,证明了这一点。”
“先帝在薄太后面前,说出了那个‘不’字,则证明了自己,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后来的一切,也同样证明了这一点。”
“而朕,在母后的面前,也说出了那个‘不’字,让先帝相信:我就算再混账,也不会断送刘氏的宗庙、社稷;”
“——迄今为止,朕,也侥幸得保宗庙,没有辜负先帝的嘱托。”
“而荣······”
“荣······”
“荣的这个‘不’字,朕,却等了快二十年了········”
“朕实在不知道,荣这个‘不’字,朕还能等多少年············”
随着天子启愈发低沉的语调,一旁的春陀,也终是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
春陀觉得,自己应该听明白了。
天子启要的,不是孝顺的储君;
天子启要的,是在孝顺的基础上,能说出这个‘不’字的储君。
准确的说,是能在孝顺母亲的前提下,能用一个‘不’字,将自己的母族外戚压住的储君。
只有这样的储君,才是天子启满意的储君;
只有这样的储君,才会成为像先帝那样优秀的皇帝、像天子启这样合格的皇帝;
而不是成为孝惠皇帝那样,险些断送宗庙、社稷的‘坏’皇帝······
“咳;”
“咳咳咳······”
思虑间,耳边响起一阵轻咳声,惹得春陀下意识起身;
见天子启又将身上的厚毯紧了紧,却丝毫没有回到殿里去的意思,春陀便也只能快步离去。
不片刻,便端着一碗冒着热汽的水,小心递到了天子启的面前。
“唔······”
“滋熘······”
“嘶!
”
“——滚水?”
被碗里的开水烫了下嘴皮,惹得天子启一阵龇牙咧嘴起来。
却见春陀略有些慌乱的上前两步,赶忙解释道:“是广明殿传出来的法子;”
“说是公子胜,交代广明殿上下的宫人,不管有病没病,都要喝滚水。”
“多喝滚水,可以病邪不侵,有病治病,没病防病······”
春陀说话得功夫,天子启也从嘴唇的炙痛中缓过神,捧着手中的水碗,小心吹着,又试探着轻抿了起来。
“什么有病治病、没病防病,牛头不对马嘴!”
“——真要是这样,那朕还要太医做什么?”
嘴上吐槽着刘胜的‘伪科学’,天子启的身体却是十分诚实。
小心抿下几口温水,便觉得肺腑传来一阵温热,就连经常胀痛的胃,都不由有些舒适了起来。
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天子启皱起的眉头也随之松开;
再喝下几口,感觉到口齿间的甜意,便又略有些疑惑地扬起眉角。
“甜的?”
“不像是花蜜的味道······”
“——是蜂蜜?”
见天子启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转了些,春陀也不由暗松一口气。
听闻天子启发问,自赶忙答道:“也是广明殿传出来的说法。”
“说是,多喝蜂蜜水,止咳润肺······”
闻言,天子启自然又是都囔了一阵,丝毫没有注意到平日里干痒的喉咙,此刻已是舒服了不少。
美滋滋喝下小半碗热蜜水,又舒坦的长哈一口气,将水碗捧在怀中,天子启才随口问道:“那混账,最近在做什么?”
随口一问,却惹得春陀的面容之上,直涌上一抹由衷的笑意。
“方才,陛下说,先帝为太皇太后亲尝汤药,侍奉于病榻前;”
“公子胜这段时日,倒也颇有些,为丞相亲尝汤药的意思了······”
含笑道出一语,春陀也不由笑着低下头,对天子启的询问,给出了正面的答复。
“——每日天不亮,公子胜就会从司马门出宫;”
“说是亲自去故安侯府,给丞相熬辰时的药。”
“辰时之后,公子胜会回到宫中,陪贾夫人说说话,或是去宣明殿看看程夫人,劝程夫人,不用太挂念公子非。”
“每隔三五日,还会去长乐看望太后、去椒房给皇后请安······”
听着春陀报告刘胜过去这段时间的行程,天子启的面上,也不由涌上一抹下意识的自豪。
“看吧?”
“孝顺算个哪门子的本事?”
“——朕的儿子,就没有一个不孝顺的!”
“我汉家,也容不下不孝顺的宗亲、皇子!”
带着显摆子孙成器的神容,对春陀炫耀一番,再次将茶碗递到嘴边的天子启,却又莫名发起了牢骚。
“给丞相亲尝汤药······”
“我这当爹的,是不是也病着呢?”
“虽说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也不能为了老师,就忘了亲爹不是?”
三两句话的功夫,天子启的眉头便再次皱了起来,惹得一旁的春陀,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但片刻之后,天子启的脑海中,却逐渐生出了一个十分荒唐的念头。
——似乎刘胜,就恰恰是天子启想要的,能说出‘不’字的储君。
为什么?
“哼!”
“连朕都敢顶撞,还有什么事,是那混账不敢做的?!
!”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斥,惹得一旁的春陀不由一惊,只忐忑不安的望向身侧,正躺在躺椅上,小口嘬着热蜜水的天子启。
却见天子启又烦躁的都囔了几句,便勐地从躺椅上站起身;
手中水碗,也不轻不重的塞进了春陀的怀里,便大步朝着殿内走去。
“都凉了!”
“还不去换?”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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