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如黑炭的小道士撇了撇嘴巴,心下甚是不爽,没好气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有修为在身,自然不觉着累咯,站着说话不腰疼……”
身穿蓑衣的男子当即停止了脚步,扭过身子,弯腰屈膝,让自己刚好能正视着那个站在身后的圆脸小道士。
那名边走路边吟唱的披蓑男子容颜温文尔雅,脸庞清俊且略显瘦削,眼角和额头皆有些肉眼可见的细纹,灰白胡须,岁数估摸着已逾半百之年。
虽然看上去岁数不小,但眉宇之间仍存有一股淡淡的专属于年幼孩童的天真稚气。
清瘦男子先是眯起眼睛微微一笑,蓦然间屈指在面前那个小道士的脑袋上砸了一记清脆响亮的“糖炒栗子”。
“哎呦喂!”黑炭小道士吃痛得厉害,捂着额头上挨打的那个地方,疼得哇哇直叫,“师兄,你要打死我啊你?!”
那名中年男子眼神散漫,嘴角却是上扬着的,他在砸人板栗的指弯处吹了口气,似乎对刚才那一下的手感颇为满意,说道:“章师弟啊,你这都第几次吵着要买马了?我且问你,你是出来游山玩水的,还是出来修行磨砺的?”
小道士埋着圆圆的脑袋不肯抬头看人,嘴巴仍是高高的撅着。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确实,我们此番出行,明面上的目的是帮师父找人,但你要知道啊,你师兄我的修为可高着哩,本可凭借上乘功法‘逍遥游’元神出窍,足不出户,躺在床上靠本命阴神去中原各地寻人的,哪儿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那么辛苦?每天都饱受风吹日晒,睡不好吃不饱的……”
脚踩草履鞋的中年男人很是没有高人风度地擤了一下鼻涕,并用力抹在了那件宽大蓑衣上面,“所以说啊,这一趟山下之行,是我这个做师兄的,在以‘护道人’的身份陪你出门历练,让你在绝对安全的条件下,充分感受这方江湖的独到之处,切身体验这尘世间的人情冷暖,你到底懂不懂我这个做师兄的良苦用心啊你?!”
那个姓章的小道童垂首缄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师兄啊,历练归历练,咱们这半年来都走过那么多地方了,什么样子的人也都见过了,可那个所谓的‘玲珑在心’之人,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过,照这样下去,只怕……”
踌躇片刻后,终于说出口道:“只怕等我胡子都像你的一样白了,还是找不到!”
高大的中年男子面容“和善”,手法轻柔地抚摸着小道士刚才脑袋上挨敲的那个地方,猝然“咚”的一声,又有一记结实的板栗朝相同的位置敲了下去。
圆脸小道士即刻疼得流出了眼泪,咬着牙叫道:“师兄,你……”
“我什么我?你小子还有脸说话?”斗笠男子显然心情极是不好,“哀莫大于心死,我们这才不过找了区区半年,你就觉得这辈子都找不到了,有你这么没志气的人吗?!亏你还是我的师弟呢,给我打.asxs.精神来行不行啊!”
小道士挨板栗的头顶剧痛无比,气火攻心,也管不了什么师兄不师兄的了,他大声吵嚷道:“我不走了,我现在就要回武行山去,回去以后就跟师父说,你出门以后什么正事也不干,天天就知道欺负我!”
中年男人一听到“师父”这两个字,立时变得有些气馁,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尴尬笑脸,语气也变得和缓且友善,“章师弟啊,咱有话不能好好说嘛,师父他老人家平日里闭关那么辛苦,咱就别去……”
“是你先不好好说话的!”黑炭小道士扯着嗓子打断道,“谁让你没说几句话就胡乱打人的?!”
身穿蓑衣的男子脸色无奈,他开始尝试着转移话题:“我说章师弟啊,你看这一路上,师兄待你还算不错吧,哪次不是把好吃好喝的都留着给你
……”
小道士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大声叫道:“还说呢,上次好不容易在熟食店里买了只整鸡,两根大鸡腿我连看都还没来得及看两眼呢,就被你给撕走了,只留了些又硬又柴,难吃得要死的鸡胸脯肉给我!”
“哎呀,此言差矣!”男子试图为自己开脱辩解,“这鸡腿上的肉虽然嫩,可是那东西实在太油了,多吃容易长胖啊,鸡胸上的肉虽然柴,但吃了能减肥啊,你看你脸圆的,腮帮子都鼓出来了,跟中秋月饼似的,是不是得吃些素净点儿的鸡胸脯刮刮油啊?”
圆脸小道士像鸭子似的撅着嘴巴,一脸“就听你放屁”的不屑表情,随即“哼”了一声,“你呀,就胡说八道吧!反正我回去以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找师父,让他老人家给我评评理!你那套歪理,就攒着跟师父去说吧!”
“你……”灰白胡须的中年男子知道师父向来最偏爱这个不过才十几岁的“关门弟子”,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多半当真是要替他出头,狠狠教训自己一番的。
既然大势已去,注定免不了要被师父责罚,不如趁现在还没回去的时候赚些便宜。
蓑衣男子取下了腰间酒红色葫芦的盖口,默念了几句玄奇拗口的道法秘诀,眨眼便有一张小小的杏黄色符纸从葫中飘了出来,一下子便依附在了黑炭小道士那张圆饼般的脸上。
符纸一上脸,身穿靛青色棉袄的小道士立刻跃空而起。
整个人悬停在了离地约莫两丈多高的位置。
头下脚上。
如倒栽葱一般。
“此符箓名为‘倒悬’。章师弟,你不是嫌走路太累了么?现在好了,你不用再走了,还不快谢谢你师兄我?”中年男子抬头望着身处空中的那名小道士,笑吟吟地说道。
那圆脸小道士被倒挂在半空,只觉眼睛鼓胀、脑袋充血,说不出的难受。
饶是如此,他仍然十分强硬,不愿多说半句求饶的话,冲站在地上的那个“师兄”破口大骂,每一句都是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你再骂!你……你多骂一句,我就多吊你一会儿!”披蓑男子的脾气本就挺臭,被骂得实在有些窝火,忍不住威胁道。
“我就骂了,怎么着?!我骂得就是你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小道士天生硬骨头,脾气同样倔得可以,“你有本事就把我吊到死为止!”
接着又是一连串难听至极的辱骂言辞,便似有一桶屎-溺粪水当头泼洒而下,淋得人浑身恶心发臭。
“你小子别……别逼我骂人啊!”中年男子勃然大怒,“我可告诉你,不骂你那是因为你师兄我修为高深,心性练得足够到家!我若是一开口骂人,那非骂得你心态炸裂,道心崩得一塌糊涂不可!”
身在半空中的小道士往地下喷了一大口唾沫,厉声喝道:“你就吹吧,有本事你把我放下来,让我站着跟你一块儿骂,看看谁先道心崩塌!”
中年男子大声应了句“好”,将师弟缓缓放下来后,重新回收那张道门符纸入了“自在”葫芦之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
这对身高足足差了一个头,岁数差了整整四十年的道门“师兄弟”,在漆竹林中用各种污-秽鄙陋、不堪入耳的下三滥言语对骂了好半天。
两人的脸上都沾了不少来自对方嘴巴里的口水唾沫,由于骂得太过激烈,生怕慢了半拍而被对方多占便宜,即便满脸都是粘糊的新鲜唾液,也没时间去擦干抹净,大抵算得上是字面意义上的“唾面自干”。
就在二人骂得正处兴头上的时候,脚步声渐近,有一匹毛色雪白的大马从不远处行了过来。
见有人行近,那对脾气皆臭的师兄弟勉为其难的停止了激情对喷,“默契”的把头扭至另一边,然后用衣袖彻底擦干了脸上的口水。
那匹高头白马的马鞍之上,一前一后骑着一对年轻男女。
女的身穿一件石榴红裙子,腰际别有两根赤金硬鞭。
男的则是一袭碧青色薄衫,腰间悬着金鞘长剑一柄。
女美。
男俊。
单论体态身段以及长相容貌,两人皆是甩开了寻常人好几条街。
那个圆脸小道士适才被“师兄”在半空吊了挺久,胸中挤压的火气和郁闷着实不少,这会儿又被打开了“骂匣子”,几乎要收管不住嘴巴,当下就盼着那对俊美男女快些远离此地,好让自己能够继续开口骂人。
怎料当那匹神骏白马行至此处时,那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清瘦男子两眼中绽放出了异常振奋的光彩,他陡然大叫一声:“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被我找到了啊!”
他甚为激动地快步奔上前去,来到了骑乘白马的那两人前头。
拦路而站,端正脸部神态,接着用有点儿古怪的语气,十分唐突地说道:“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贫道今日赠你忘我之大梦一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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