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颉离开盈盈岛后,又踏上了赶赴猿猱山青泥寺拜访一衲禅师的行程。
这一路走走停停,青衫剑客每日基本上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靠着剑仙李太清赠送的那卷《蜀道御剑歌》上面记载的独到法门,精心“驯养”那柄从赏花老祖侯章头那里得来的通灵物夺命飞尺。
另一件,便是不断刻苦修行了。
天下武道修士,一旦跻身了二阶跃灵境,便可通过汲取日精月华,乃至天地间的丰沛灵气以供己身提高修为。
试问天地间何处灵气最盛?
自然是那些踪迹隐秘的仙家洞府,或是海中人烟罕至的奇异岛屿了。
每日的寅时和卯时,魏颉总会先令肉身处于安眠状态,继而操纵本命元神离窍而出,进入那枚沈腰所赠的唤作“神京”的仙家玉佩之中,于南海群岛上专心修炼。
由于神京玉佩里头自成一番别样天地,与外界凡尘全然不同,而魏颉又是以元魄神魂的形态出入,所以身在其中的他,即使仅有四阶洗髓境的修为,也可轻松做到凭虚御风、逍遥云隐。
日复一日地在岛上修行,贪婪且肆无忌惮地吸收南海群岛的珍贵灵气,不用像寻常修士那样害怕为天地道义所忌惮打压,也不用担心会出现任何阻碍进展的瓶颈限制,成长提高的速度可谓是日行千里。
魏颉牢牢记得剑圣嬴秋那日临走前的好心叮嘱,四阶洗髓境虽然离九阶陆地尘仙尚有天大的距离,却无疑是九大境界里面极其重要而关键的一境,此境的底蕴和根基扎不扎实,将直接关系到之后几境的成就与造诣,是以魏颉半日光阴也不敢荒废虚度,终日辛苦打熬筋骨、淬炼体魄,争取要凭借最佳的状态跻身五阶脱俗境。
一旦晋升脱俗境,便算拥有了自称“非凡之人”的资格凭证,更是能够抬头即望见那个名为“六阶凝丹境”的高耸入云的仙门天堑了。
因为先前已有过将飞剑冰塞川、雪满山驯服的经验,再加上体内有重宝三尺玲珑心的绝佳根骨相辅佐,魏颉的“炼尺”进度,同样异常迅速。
那柄飞尺通灵物的前任主人本就并非什么有为德才之辈,不出短短一个月,它便识相地抛弃了原来的主人侯章头,乖乖弃暗投明,改认魏颉为主,供其随心所欲地驱策使用。
魏颉从书生杨春那册《六月飞雪集》中的那句“咫尺越山海,其如千里何”中得到了灵感思路,将那柄夺命飞尺取名为“越山海”,与冰塞川、雪满山双剑一样,都是三个字的辈分,谁也别瞧不上谁。
魏颉策马离了万源郡,便算是行出鲁州了。
瑜州。
大禹王朝第二强藩琅琊王嬴関的三州封地之一。
这一日,阳光明媚,微风不燥。
魏颉骑乘着白马大白,来到了瑜州贡章郡里的一座声名不显的祥和小城。
他素来颇有闲情雅致,明明自己是受到大禹朝廷通缉的死罪之身,十分容易招惹官家的盯梢、围堵,世间犹有不少眼红手热的仇家垂涎其头颅,虎视眈眈……可他每经过一座城池、一个好地方,必会去那边的富丽繁华之所或是风景优美之处逛上那么一逛。
于他而言,若是不多见识些新鲜有趣的事物,看些世间少有、仙界更无的绝好景致,那便对不起自己的这一趟“江湖行”了。
虽是亡命天涯,却也不能倦了这天涯啊。
在那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城中闹市里,骑着白马的青衫魏颉有幸观看到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戏曲演出——
滇戏。
此类戏种并非本土诞生,最早是从西南大黎国引入,后来流传播散甚广,变得在中原各地皆相当风靡。该戏剧饱含多种声腔和部分杂调,讲究“雅俗共赏、古今同趣”,听起来没有多少费劲耗神的门槛,就算是第一次看戏之人听上那么一曲,都会有一种回味无穷的奇妙感觉。更有夸张甚者,传闻只听了一回滇戏,曲子的幽淡余音便在脑海中萦绕了足足三日,方才彻底消绝。
今日台上演员表演的这一出经典戏码,当真算得上是名声在外,剧名不俗不雅,简简单单唤作四个字——“黛玉焚香”。
话说这个小女子刘黛玉本是一名富贵人家的娇弱千金,本该一生都平安喜乐、吃喝无忧,怎料时运不济,后来竟因父亲犯事被砍头,而落了个家道中落的悲苦下场。
年仅十六岁的她,被迫嫁到了当地富商贾家为小妾,贾家轻贱于她的下作身世,故对其百般折辱、打压,黛玉的日子过得只能用“水深火热、生不如死”八个字来形容。
她本就是个性子甚为优柔多愁的善良姑娘,平日里纵然是看到树上的一朵小花掉落在地的,都会暗自神伤,亲手在路边挖个小坑将落花掩埋安葬。
某一日丈夫贾石出门公办,身为小妾却也有一间独立屋子居住的刘黛玉,孤自一人待在屋里头焚着上等好香,念及生平坎坷命运,落泪不止,于是就有了这一幕堪称世间名画的“黛玉焚香”。
刘黛玉的扮演者是个一样不过十五六岁的细瘦小丫头,身穿一件瞧着做工还蛮精致的石榴红箭袖袄子,正是书里刘黛玉平日里最喜爱穿的衣衫。
那丫头好看,长了张俏生生的鹅蛋小脸,两腮上面扑了薄薄的脂粉,嘴唇上抿了鲜艳红纸,用眉笔画浓了两条柳叶眉毛,两颗水灵大眼睛扑棱扑棱地直闪,颇为灵动有神。
台下观看听曲的百姓不下五十人,乌压压一片,她年纪如此之小便上台演戏,还出演这等困难的独角戏分,不见半分畏众怯场,一看台词功力就是相当扎实,显然虽年纪不大,但登台演出的经验已经积累得不少了。
魏颉挺直腰板坐在高头白马的后背上,比其他站着看戏的围观路人要高出许多,得以清楚地瞧见台上那名小丫头的出彩表演。
这一场剧目难度最高的部分,无外乎便是所有负面情绪堆积至顶点时,主角扮演的“刘黛玉”抱着焚烧香火的铜炉嚎啕大哭的那一幕。
只因到了那个时候,决计不可空着嗓子干嚎,必须带有足够凄惨苦楚的哭腔,而且也不能只哭不唱,毕竟这大白天的,好端端的跪在台上哭丧,像个什么样子?晦不晦气?
哭中带唱,向来最是考验演员的功力。
要做到嗓音抖而不颤,要给予台下看戏的百姓足够的情感渲染,要吐字清楚、声调稳健,要叫人对“刘黛玉”这个角色产生强烈共情的同时,也能明白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这就难之极矣了!
如此艰深苛刻的要求,就是那些个上了岁数的老角儿,都不一定能做得很好,更何况是眼前这名连二十岁都还远远不到的小姑娘了。
然而书里焚香葬花、多愁善感的刘黛玉确实不过才十六岁的破-瓜年纪,此乃广为人知到算是“常识”的事情了,若是戏班子厚着脸皮搞个半老徐娘出来扮演此角,就算唱得足够好听,观众多半也是要不肯买账的。
这就是许多滇戏班子回避演出一戏码的缘故。
而今日,那个身穿石榴红箭袖的“小角儿”,年纪不大,却靠着精湛无比的台词技巧以及高超出世的临场水平,顺顺利利的完成了这一场极难的剧目演出。
舞台上面除了吹奏丝竹、拉弹乐器的那些人外,全程几乎只有一人在说词唱曲而已。
一个细细瘦瘦,感觉一掰手腕就会当场骨折的年幼小丫头,围着一鼎飘着幽香的铜炉。
全程紧慢有致,该高时绝不低沉,该低时绝不高昂,吐字珠圆玉润、悦耳动听,配合或振奋激越或宛转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在全戏的最高-潮处,带着令人潸然泪下的绝佳哭腔,唱完了整首难度极高的曲子。
一曲“黛玉焚香”演罢,台下已不知有多少对男男女女泪眼婆娑,说不出的伤心感动。
乐声停,一出戏码便算是完了。
今日这个滇戏班子仅演出了四台戏,这出“黛玉焚香”乃是作为压轴货的最后一场。
演完即可收工。
整个戏班子的几十号成员都从幕帘后头走了出来,站在台子上,向着台下的所有观众作揖行礼。
那个饰演“刘黛玉”的小丫头,此时站在一名身材矮小,穿有绛红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旁边。
那男子的眉毛浓密而上扬,恰如两柄飞剑一般。
眼神里却无几分精烁的光泽,加之其皮肤暗沉且略有松弛,眼角、额头已分布了不少明显的皱纹,脸上看起来并无多少脱俗的气质。
那个并不比红袄小丫头身材高大多少的中年男子对着台下的观众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小女许灵霜虽跟随我演出多年,今日却也是她第一次挑战这出难度不小的‘黛玉焚香’,表演成功与否我说了自然不算,还是要看大家伙儿的意思,望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我老许在这里多谢啦!”
老班主讲完这番话,几十个滇戏班子的徒弟都纷纷从台上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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