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来此,其实就是为了更好的术后功能恢复的。”覃元武明示地说着。
他没看到过手术中的具体情况,估计看了也不会看的太明白,只是听米桓和陈柯龙说手术做得好。
但覃元武知道,米桓和陈柯龙他们,自己对断肢再植术就没什么理解和见识。
所以所谓的做得好,根本就不算什么,都是自家人,自家人的水平他们清楚得很。
现在既然已经转运到湘南大学附属二医院来了,那么,覃元武也不怕再多做一次手术。
就是为了避免最少的后遗症。
来都来了,蔡东凡那里肯定得罪了,那自然是要往最好的方向去走的。
最多不告诉蔡东凡就是了。
魏宏问:“覃医生,给您做手术的医生,叫什么名字啊?”
魏宏可不敢大意,如今的断指再植已经完成了,若是陈教授或者邓教授以及省人医的那个教授下乡去做的手术的话,那么,魏宏可不敢把覃元武重新拉进手术室再做手术的。
“是八医院的蔡东凡主任和他带的住培周成医生做的。”覃元武身为从业者,自然如实相告,不会给魏宏留什么坑。
沙市八医院?挂着中医牌子的三甲医院?
没什么人物,至于蔡东凡是谁,那就更加超出了魏宏的认知圈了。
魏宏接着问:“覃医生,你的手术记录有全过程吗?我要真实的全过程。”
“有,我同事已经写完了,就在我的病历资料里面,之前没给您说是不好班门弄斧。”覃元武赶紧让自己的大舅哥卓志阳递给魏宏。
魏宏一看手术记录,也看不出来什么。手术记录不讲究过程,只讲究做过什么,怎么做,属于文字化的描述。
只是,在魏宏看到了手术记录最后的,以玻璃酸钠注射液于手指屈肌腱内注射的时候,神色立刻一闪。
心里暗忖,合着这两位大哥,根本就是半懂不懂的啊,是看过一些文献,但就只紧紧局限于文献了,如今虽然国际上有对肌腱缝合术后,要不要给玻璃酸钠能利于术后的功能恢复有争议。
但是魏宏他们课题组一致性认为,这就是哗众取宠。
所以沉吟了一会儿后,道:“覃主任,你们的手术过程,有录像么?”
覃元武摇头,不好意思说:“魏教授,我们那里就是小单位,没有教学录像设备。而且蔡主任也是我们请来的专家,自然不好录像。”
魏宏点头,但心里不屑,八医院里的专家也能叫专家的话,那就乱套了。
不过,也没必要去踩人或者捧人。
只是道:“覃医生,情况是这样啊,你现在的手指情况,血运是通畅的,估计长起来是没什么问题。”
“但是,具体肌腱缝合得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情况,我就算做手术,也不会提升断指的生存率,反而会在一定程度上,加大坏死、无法存活的概率。”
“你自己就是从业者,你应该清楚。”
“如果你要入住我们医院,要求手术的话,严格意义上,不是断肢再植术,肌腱、神经翻修术了。这个您同意吗?”
“这可是一期翻修术,严格意义上不是治疗性的手术,而是属于美容性的手术。”魏宏非常郑重地对覃元武说。
以非治疗目的进行的手术,若是要发生,必须要病人自己知情且同意,并且需要反复告知。
魏宏不说清楚,直接拉台上去,万一被同行举报,那可就惨了。说不清了。
“嗯,我清楚。”覃元武自然也是清楚的。
魏宏接着说:“那好吧,你这里的抽血结果也有,我们这里再多做一个心电图,抽一个凝血,以保证手术安全。这个花费您也应该能理解吧。”
“没事没事,魏教授,看您说的,我自己就是医生,我现在意识清楚,我的大舅哥也在此可以为我做证。”
“我意识清醒,知道事情利弊,我要求做手术!”
……
魏宏虽然把覃元武送进了手术室,但还是觉得不太安心。
一是他很少主动接过这样,外院做了断肢再植,他再一期翻修的,一般都是二期翻修。但二期翻修,能够恢复的功能都不会特别多。
所以,手术开始前,魏宏还是给自己的上级医师打了个电话。
说明了情况后,魏宏问:“邓教授,这个八医院的蔡东凡主任,您有所了解吗?他做的断肢再植,我们来进行翻修,会合适么?”
邓亮根,是邓教授的名字,他闻言眉头一皱:“蔡东凡?”
“蔡东凡这个人我倒是认得,但是他什么时候会做断肢再植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个病人的断肢再植术,是蔡东凡亲自做的吗?”邓亮根不解问。
魏宏就说:“病人是这么说的。”
“好,那你们先开始搞,我等会儿亲自过来手术室一趟。然后尽量慎言少说一些。”邓亮根如此说道。
魏宏闻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彻底放心下来,既然邓亮根教授是认识蔡东凡的,而且还对蔡东凡会做断肢再植如此讶异的话,那他就踏实不少。
如此,在覃元武被麻醉医生放倒之后,下级医生对病人进行了双下肢的消毒铺巾之后。
魏宏就道:“把更加严重的左手,留下来不碰吧,你们先和我一起来处理右手边吧。”
几个研究生和专业型博士纷纷点头,然后围了过来。
魏宏穿好了衣服后,亲自坐到了主刀位,然后看着断掌再植术后的皮肤缝合,看着缝合的水平,稍稍有点讶异地道:“你们自己看,你们能缝合到这样的水平么?”
“不要小看了下级医院的主治和副主任或者主任,他们虽然学历不如你们,但是他们的手术水平,却可以把你们吊起来打。”
“这样熟练的皮肤缝合,这才叫高质量的缝合,你看看你们平时缝合的皮肤,那都叫什么玩意儿?”
“还有,断掌再植的缝合间距,你们平时不是说不好掌控吗?你看看人家?”
魏宏一边说教完,一边才觉得颇为可惜地把外层的缝合线给挑开,然后道:“唉,这么好的缝合,就这么。”
说完,转头看了麻醉医生一眼:“麻醉老师,病人是打了全麻吧?”
“嗯,这个是急诊,哪里还有神经阻滞给他打啊?全麻了。”值班的麻醉医生无所谓地说。
急诊手术,一切以安全为主。
魏宏确定了覃元武不可能听到后,就才继续道:“我给你们讲,越是基础的手术,其实在下级医院的水平还要更高一些。”
“就好比你们,我现在让你们取个内固定,你们估计都不会取,也甚至没看到过几台。为什么,因为你们没接触过。”
“清创缝合就不用说了,我们医院一年也遇不到几台,这样的病人,都被我们的总住院支走了。”
“第一是总住院接触的数量都不多,第二就是,他们专注的手术,早就不是简单的清创缝合了,就连你们,从一开始入门接触的手术,至少都是复杂的骨折手术。”
“也就是说,你们到了我们这里读书的时候,接触到的最低级手术就是iii级甚至iv级手术,偶尔有一点ii级手术。”
“但是,你们不要忘记了,一切的手术,基础和基本功,都是要练习好的。”
魏宏接着叹气:“简单手术下沉,这是一项趋势,甚至以后,iii级和iv级手术都要下沉。”
“断肢再植术,是iii级手术。它就已经下沉到了地市级医院了。”
“今天,也正好让你们看一下,下面的医院,做断肢再植,到底是做成了什么样子。我们也正好可以一起观摩和学习。”
接着,魏宏打开了皮肤层到皮下之后,就看到了肌腱层。
看到肌腱层之后,魏宏的声音稍稍一愣:“改良kessler法肌腱缝合术。”
魏宏旁边的一个研究生,就开始愣了愣,问魏宏:“魏老师,现在下级医院都已经这么卷了么?随随便便的地级市,都已经开始用最前沿的肌腱缝合技术了?”
魏宏道:“那你认为了?你们才看过几本文献,见识一些手术,就觉得了不起了?现在文献都是公开的,你能看,别人也能看。”
“我还告诉你,做这台手术的医生,看过的文献可不少,连玻璃酸钠都用上了。”
“但是,改良kessler方法值得学习,可是蹭玻璃酸钠的文献热度,还是为时善早了。而且,这缝合端口,没有足够的张力,这样子没有回缩的话,肌肉间的抗张能力不强。”
“只要稍稍。”魏宏正点评着缝合过程中的纰漏,他示范性地把两边的肌肉用镊子分开。
但没分动。
好似一个黄花闺女的腿,不肯分开。
几个研究生和博士就看向了魏宏。
???
稍稍什么?
魏宏把肌腱稍稍旋转了一下,然后又重新选择了一个着力点,用镊子准备把肌腱的断端给分开,最好是能够把缝线给撑开!
只是,再分了一下,又还是没动。
魏宏的眼角稍稍一睁,如同虎目一样!
嘿!
这tm不科学。
一个玻璃酸钠选手,怎么缝得这么紧?
魏宏就道:“这个医生的缝合水平还行,不过他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就是,觉得肌腱缝合得越紧越好。”
“要知道,肌腱缝合得太紧的话,会失去它本身的活动度的,也就是伸指肌腱本身的伸指功。”
本来为了查看伸指肌腱时,需要肌肉处于舒张状态,所以就把手处于了功能位,也就是握拳状态。这样可以利于检查伸指肌腱的功能。
只是,魏宏一牵拉他给‘学生们’指点的伸指肌腱时,只见他刚刚刺激的这根肌腱,马上就把中指给伸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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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魏宏发现,那几个学生的眼神是这样的。
????)。
好像不是魏老师你说的那样子啊。
然后再看手,其余手指仍然是功能位,就中指竖起。
╭n╮。
魏宏此刻,心情稍微有点烦躁,这玩意儿,怎么好像有点说不通,说不明白啊。
一般情况下的肌腱缝合,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至少是他所看到的肌腱缝合,都是会有一点突起或者凹凸的。
毕竟凸凹,才是严丝合缝和连接的‘爽点’所在。
可?
接着魏宏又尝试了几次,好像都是这样子。
似乎这肌腱有毒一样的,就是在和魏宏作对。
终于,看到魏宏试验了好几次,也还在一次次地装逼失败。
一个研究生忍不住地拿起了线剪,很懂事地说:“魏老师,咱们要不直接手术吧。时间也不早了。”
“不用去找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了,这缝合,我们看着也觉得不太那么对劲。最多到时候等邓老师来了,喊邓主任讲解一二就好了。”
魏宏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时间的确不早了,估计这台手术结束,都是凌晨之后了,于是便点了点头。
简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肌腱缝合方式。
这研究生咔嚓地剪了一根线,但剪线完成后,肌腱似乎只裂开了一道很小的口子,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般,直接裂开一半的口子。
那研究生不太信邪,于是就又剪了一根,咔嚓咔嚓,剪线的动作倒是格外干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魏宏带人才把两根肌腱的断端给完全暴露了出来,而他们扯缝线的时候,差点还把肌腱的断端给扯成毛线团一般的稀巴烂!
这异状,也是终于让魏宏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于是赶紧叫停了手术。
先入为主的,蔡东凡做的肌腱缝合术,就是不好的肌腱缝合术,让他此刻陷入到了一种颇为慌张的状态。
这好像,与他所想象的,并不太一样。
正这时,邓教授从手术室外面走了进来。
看着魏宏几个人面对面地互相望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只是在相互看,也不说话,也不做事。
一是没事情可做的样子。
便走上前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这么清闲的吗?”
“我来看看,你们的手术做得怎么样了?”语气和蔼,十分随和,完全没有半点的架子。
邓教授的个子并不高,而且还有点微胖,发福的肚子和隔着口罩散发出来的淡淡烟味儿,绝不会把他和省内手外科的巨擘联系到一起。
只会觉得是一个有点油腻的中年男子。
“邓老师。”
“师父。”
“师父。”
魏宏等人马上都站了起来,为邓教授让开了视野,也同样怕邓教授碰到他们,违反了无菌原则。
不过,邓教授只是往术野里看了一眼,神色立刻就是一怔。
紧接着,对魏宏说:“魏宏,你帮我试探一下这几根肌腱的稳定性。”
一边说,一边给魏宏指着缝起来的几根肌腱。
魏宏照做,并且还试探了伸指和屈指功能。
然后邓教授把眼睛摘下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之后,再次看魏宏的动作时。
便满目复杂地看向了魏宏,指着那断掉的几根肌腱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语气失去了之前的和蔼,情绪空洞。
手术室里,瞬间变得落针可闻,只有手术室顶部的中央空调发出来的风,发出的轻微声音,会入耳,还有麻醉仪器上间断发出的滴滴声,颇为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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