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衣服还是裙子上都绣着精美的花饰,针脚细腻柔滑,色彩搭配明亮艳丽;青黄赤白红绿几种颜色勾勒出一幅幅美丽的画卷,花花草草相得益彰;阴面、暗面、阳面,每根线丝或淡或深,云舒霞卷;一枝一叶、一蝶一鸟栩栩如生。
“敏小姐,你不想在这儿找一个属于你的座位吗?”绣舞子歪了歪身子,嘴角勾起一抹喜不自胜,她发现眼前的女孩眼睛里闪着稀罕与羡慕的光,这是真真正正喜欢刺绣的人独有的神情。她暗暗点了点头,凭她多年的经验断定,眼前的小女孩真的会刺绣。
顾小敏慌乱地摇摇头,又垂下了头,她想起了苗太太,如果她不回去,苗太太一定很担心,还有楼下门口外面的蒋警官,他也许正在着急地来回踱步。她不能留在这儿,至少今天不能留在这儿。
“你以后喊我绣舞子小姐,敏小姐。”绣舞子见顾小敏没有理睬她,她语气里有点羞怒,声音抬高了几倍:“敏小姐,你不喜欢说话吗?”
顾小敏的身体往后退了一步,弓着腰,眼睛盯着自己脚上的鞋子,小心翼翼地说:“绣舞子小姐,我的婆婆有病,在炕上躺着,今天俺出门时,她让俺早点回去。”顾小敏硬着头皮把苗太太教她的话说了出来,说完这席话,她闭上眼睛,她等着对方劈头盖脸的怒骂。
听到顾小敏嘴里的话,绣舞子把斜着的身体站直了,婆婆两个字她很熟悉,在日本她家里也有年迈的婆婆,还有卧床等着人伺候的丈夫,还有七岁的女儿,不,她的女儿今年十一岁了,比眼前的女孩小不多少。不知女儿在做什么?她似乎看到年幼的女儿双手端着尿盆,在两个屋子里穿梭,小脚被门槛绊倒了,手里的尿盆甩了出去,前门牙磕在门槛石上,溅起的尿液打湿了她的衣衫。血顺着女儿的嘴角流下来,女儿没哭,爬起身来,去院子里找抹布……女儿五岁就能帮助她伺候丈夫,伺候年迈的婆婆……想起可怜的女儿,绣舞子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她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手一哆嗦,手帕飘落在地上。
顾小敏弯腰捡起手帕,拿在手里,这方手帕一个角上绣着三朵蒲公英花束,很是精致,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两个字:“真美!”
绣舞子从顾小敏手里抓起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吸吸鼻子,挺挺胸脯,把心里的忧伤咽进了喉咙。
“喔,如果你想回家,可以,你今天可以回去,把针线布料与绣棚带回去,明儿,不,三天后把绣活交回来,听明白了,自己喜欢绣什么都可以,这是你的作业。”
“绣什么都可以吗?有大米吗?”顾小敏声音小的可怜,她真希望绣舞子小姐能提前给大米。苗先生还在医院里躺着,不知他的情况怎么样?苗家已经无米下锅,苗太太还病着,还要给小九儿喂奶。
半天没听到绣舞子说什么,顾小敏心里知道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她赶紧又垂下头,嘴里说:“对不起,绣舞子小姐,三天后,您看俺的活干的好,您再给俺大米,好吗?”
苗家院子里,薛婶抱着小九儿在院里转着,晒着太阳,小九儿已经可以直着小身子了,他的小脖子哆嗦着往前梗着,一双小眼睛使劲瞪着,看着苗太太收拾晾晒的衣服,嘴里咿咿呀呀向苗太太打着招呼。
“太太,您看看这孩子都会挺胸抬头了,刚刚两个多月……太太您别忙活了,您的身体刚刚好点,先放那儿,一会儿俺来……”
“唉,这是丫头昨天夜里洗的,她可能担心自己回不来。她把那间书屋也收拾的整整齐齐,她说先生回来看着他的书屋干干净净会高兴。丫头,懂事得让人心疼。”苗太太嘴里说着,抱着衣服走近了北屋,顺手把衣服放在炕沿上,低头叠着衣服,嘴里自言自语:“这丫头一直把自己当丫鬟,走到哪儿不闲着,每天老老少少的衣服都抢着洗,你看看,曲伯油乎乎的衣服都被她洗出底子来了。”
“是呀,这丫头着实让人可怜,十一岁就到了许家,听她说,许家人对她挺好的,她一直都想回到许家。”薛婶抱着小九儿踏进了屋子。
“知道,知道,不知为什么?心里不舍得她走,如果俺的小子回来了,真希望他能喜欢这丫头,这丫头眼里有活,手上有手艺,还聪明伶俐,学什么快……”苗太太说着说着想起了她的丈夫,她丈夫空闲时教丫头学认字,学写字,他常常与她念叨说丫头聪明。
“不知你们苗先生怎么样了?那个蒋警官说没事,俺这心呀七上八下的,曲伯昨儿就去了医院,他也不知往家捎个话,唉,曲伯脾气不好,昨儿俺听到蒋警官嘱咐了他好多话,说什么,日本人在咱们医院里有驻军,让他少说话。”
“俺也听到了,俺也嘱咐他了,太太您放心,平日里看着曲伯这个人一点火就蹿,毕竟苗先生在他身边,他不会不知道哪轻哪重的。”
“但愿如此……薛嫂呀,如果没有鬼子,咱们的日子多好呀。”
“可不是,先生有不少的收入,那几年,面馆的买卖也不差,苗家多好的日子呀,街坊邻居都羡慕。你说说,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呀?”
日本料理店门口,蒋警官双手揣在胸前,一只大手托着他宽厚的下巴,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子,他着急呀,顾小敏进去半天了,也没有人出来给他递个话,如果丫头出事,他怎么向苗家交代呀?
正在这时,身后的格子门响了,他扭脸看过去,只见顾小敏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从店里走了出来。
“丫头……”蒋广全嘴里只喊了一声丫头,他的眼角往顾小敏身后瞄了一眼:“丫头,咱们回家,快回家。”
这个时辰已经接近了晌午,街上的人多了起来。
几个嘴里说着日语的男女穿过了马路,向料理店这边走来,他们用奇怪的眼神瞥斜着穿着一身补丁衣衫的顾小敏,他们又狠狠瞪着穿着一身警服的蒋广全。
蒋广全急忙向他们低眉垂目,卑躬屈膝:”太君,您好!您好!您请!”
看着蒋警官唯唯诺诺的样子,看着日本人目空一切傲慢无礼的表情,顾小敏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日本人为什么这么嚣张?
她的眼睛扫过店门口四周,最后落在墙角的树旁,没看到荣婆子的身影,只有几片被行人的脚步踏碎的树叶,可怜兮兮地躺在那儿**。
“那个巫婆被吓着了,回家了,这个时候她也许在家里烧香给自己叫魂呢。”
顾小敏被蒋警官嘴里的话逗乐了,她的脚步变得轻松了许多。
薛婶听到敲门声,碾着一双小脚前来开门,见到顾小敏平安地站在门口,她愣了片刻,慌不迭地、岔了声地大喊:“太太,丫头回来了,丫头回来了。”
听到薛婶在院里吆喝,苗太太从炕上跳下脚丫,出溜上鞋子,踉踉跄跄奔到了院里。
“丫头,丫头在哪儿?”
小九儿在炕上哭了,不知他是听到了顾小敏的声音高兴的,还是他饿了,他的哭声那么响亮。
“这丫头有福,有福,遇山开山遇水架桥……”薛婶嘴里叨咕着。
听到薛婶这句话,小敏想起了她包袱里的那块令牌,想起了巴爷,不知巴爷在哪儿?
https://xianzhe.cc/book/38733/10863142_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