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
大宣爱花,每年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白日里,京城万人空巷出来游园赏花,大小集市举目皆花,男女老幼插花戴花,一株上等的姚黄牡丹能卖到三千钱。
提灯郎巡夜,天自然是黑了,马广利轻叹一声道:“白日里还想着陪着娘子出来赏花,结果为王世洁那杀才在衙门耽误一天!”
李普安道:“莫再提那杀才了,夜里却瘆得慌,咱们还不如去集上看看有没有好花。”
王振南摇摇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花?都是别人挑剩下的!”
马广利笑道:“挑剩下的也好,便宜呀!”
孟世贞看了看众人:“去集市看看也无妨,我可把规矩说明白,不能敲骨髓,买东西得给钱!”
最大的集市在城西,叫西集,那太远,众人顺路去了趟城北的集市。
城北穷苦,但毕竟是过节,花朝节在大宣是重要节日,集市里非常热闹。
卖花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眼下商贩们只想把手里的花尽快处理出去,价格确实便宜。
徐志穹看上了一株茉莉簪花,上前问价,卖花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到提灯郎,连忙说道:“这花送给灯郎老爷就是了。”
孟世贞皱眉道:“这叫什么话,谁占你这点便宜?只管说价就是!”
少年壮着胆子说道:“实不相瞒,这是上品茉莉,放在白日里,一株少说也得三百钱。”
三百文钱一株花!徐志穹咂了咂嘴唇。
李普安在旁道:“谁问你白天的价钱了,你这花不卖,也是回家等着干枯,且说眼下的价钱就是!”
少年道:“这花一时枯不了,您看仔细,这是干花。”
原来这支茉莉不是鲜花,是一支加工过的干花,可成色没有丝毫减损,凑到鼻子近前,浓香醉人。
徐志穹道:“这花我买了。”
少年道:“我也是急着收摊,这支花,算您八十文吧!”
徐志穹见其他簪花也是精致,拿出钱袋道:“我买三支!”
少年想了想:“三支便算您二百文。”
徐志穹数出二百文钱,少年用三支竹筒装了花,交给了徐志穹。
花放在竹筒里,正好方便带着,大宣的商人生意做的周道。
徐志穹拿出一支送给孟世贞,当着领导的面买东西,理应给领导带一份,徐志穹自然明白礼数。
可孟世贞连连摆手道:“志穹,你不懂这规矩,簪花可不能随便送,我若是收了,咱们兄弟可就说不清了。”
徐志穹赶紧把花拿了回来,他对孟世贞没有任何兴趣,他是真不知道这里边的规矩。
马广利在旁打趣道:“志穹啊,你为什么买了三支花?你到底有几个心上人?”
王振南道:“最美不过少年时,三个不算多。”
孟世贞挖苦一句:“再多能多得过你!”
王振南闻言道:“孟青灯,咱们可是有过约定,我呛了史川一顿,给你争了脸,你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能忘了。”
孟世贞抿了抿嘴,他答应再给王振南说一房小妾。
“不急此一时,你等我消息。”
李普安看了看徐志穹:“要我说,志穹还没找到心上人,他这三枝花,是给勾栏娘子准备的,北垣瓦市的桃花棚子里,正好有三位舞娘。”
徐志穹憨憨一笑,看来李普安也是桃花棚子的常客。
孟世贞诧异看着李普安:“那破地方你也去过?”
“那地方不破,你去了就知道,志穹是个会享福的人!”
三人说说笑笑出了集市,半路上却遇到了一位熟人。
大师姐尉迟兰,脚步匆匆,正要赶往青衣阁。
徐志穹正打算明天去找她,不期在这里偶遇。
多日未见,两人有些局促,大师姐问一声道:“这是去巡夜么?”
徐志穹点点头。
尉迟兰道:“我这厢,另有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在皇城司,有些事情不能随便打听,无论武威营、青衣阁还是掌灯衙门,都有着特务机构的特殊性质。
徐志穹没多问,从怀里取出一支茉莉。
“这个,给,师姐。”
不需要多说,最简单的表达,是尉迟兰最喜欢的志穹。
几个同僚都识趣的躲在了远处。
师姐拿着茉莉花,眼眸之中有些湿润。
大宣是个文明开化的国度,不像史书中那些蒙昧顽固的王朝,一提男女之情就犯了诸多忌讳。
大宣没那么多忌讳,大宣没那么愚昧。
师姐很想抱抱志穹,哪怕在街边抱了也不会引来异样的目光。
可想了想还是有些羞涩,红着脸不敢看徐志穹的眼睛。
尉迟兰想把簪花戴上,却想起来今天日子特殊,不能戴。
她想找一件东西给徐志穹做回礼,可眼下没有合适的东西。
两人默默在街边站了许久,尉迟兰道一声:“志穹,我要走了。”
尉迟兰把茉莉藏进了衣襟,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
徐志穹带着甜蜜的笑容,目送尉迟兰的背影。
对大师姐,他有的是耐心。
同僚们凑上来打趣,马广利道:“这姑娘好,长得瓷实!”
王振南摇摇头道:“腰身纤细掌中轻,一条臂弯能抱住的才是好女子,这姑娘,太壮硕了。”
李普安点头道:“还是振南兄内行,这姑娘,是有点大了。”
众人品头论足,孟世贞却把徐志穹叫到了一边,单独说了两句话。
“我若是没看错,这姑娘是青衣阁的吧?”
徐志穹点头道:“是我在书院的同年。”
孟世贞长叹一声道:“姑娘是个好姑娘,看得出来,也对你一片真心,可兄长要劝你一句,咱们这行当,你别看平时懒散些,实则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说句不中听的话,将来有了孩子,一转眼就可能没了爹,你可别让孩子再没了娘。”
徐志穹一愣:“此话怎讲?”
孟世贞压低声音道:“那姑娘的衣服里穿着软甲,还藏着不少兵器,你看不出来,但却逃不过我的眼睛,她今晚应该是杀人去了。”
徐志穹表情非常惊讶,但内心十分平静。
大师姐是武彻书院的杀道学子,皇城司是特务机构,杀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师姐毕竟只是个九品,让她单独执行刺杀任务,是不是太冒险了。
孟世贞道:“这你倒不用担心,刚入门的丫头也只能在旁看着,真操刀的都是老青衣。”
徐志穹有些好奇:“到底什么事?非,非得青衣阁出手?”
孟世贞一笑:“模棱两可的事。”
“这,这又怎讲?”
孟世贞侃侃道来:“皇城司里的事,有能见得光的事,有见不得光的事。能见得光的事,都让武威营干了,拿着圣旨,抄家拿人,有头有脸,有里有面,
可有些事,不是那么名正言顺,说这人该杀吧,没有圣旨,你要说不该杀吧,皇帝又不止一次说要杀他,这个时候就轮到青衣阁了,她们能杀。”
徐志穹一愣:“她们为什么能杀?”
孟世贞把声音压到极低:“按大宣律,青衣阁有锄奸斩佞之权,可以先斩后奏,只要她们能拿出罪证,哪怕杀人也算无罪,最重要的是皇帝可以不知情,这事可以和皇帝没关系。”
徐志穹明白了,皇帝想杀人,又不想亲自动手,就授意青衣阁先斩后奏,事后青衣阁背锅,但不受惩罚,皇帝也可以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可,可武威营为什么不能先斩后奏?”
孟世贞笑了:“青衣阁上下有三百女官,斩杀乱臣贼子倒也够了,武威营有两千精兵,你让他们先斩后奏,你知道他们会斩谁?”
徐志穹明白了,武威营战斗力太强,必须严格受到约束,所以不能有锄奸斩佞之权。
那掌灯衙门呢?
孟世贞道:“能见得光的事,交给武威营,模棱两可的事,交给青衣阁,那见不得光的事呢?”
见不得光的事,归掌灯衙门。
徐志穹问:“我们有锄奸斩佞之权吗?”
孟世贞反问:“锄什么奸?斩什么佞?”
“难道,我,我们不杀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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