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主人是一位样貌四十余岁的矮小男子,留着两撇八字胡,眯眯笑着。
他在龙舟会客的地方是一间黄金茶室,房间的上下四壁六面都铺满了金叶子。和尚法聪在给客人煎茶。韩英姿默默估算一下,该有千斤黄金之巨。
小孟已经等在茶室,围着小桌,端着一盏三足乌金杯笃悠悠地茗茶。唯一杀风景的是,小桌上还放着一个剔犀漆盒。当然漆盒是好漆盒,只是漆盒里面盛着一只血淋淋的蜥蜴脑袋,死不瞑目地圆睁妖怪特有的金色瞳孔。
法聪殷勤地邀请韩英姿品尝他亲手烹的茶。韩英姿也坐了下来,端起一盏曜变天目茶碗,赞不绝口欣赏了一会。
骆风的脸色却是骤变,易昆竟然已经身首异处!这龙舟主人有多么猖狂,竟敢在魏国的国土和西河会叫板!
黄金骷髅焦先生推搡了一下骆风,骆风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小桌上。他豁地一下发力挣开了冰环枷锁,又不服地跳起来,双手再度蒙上石甲,像大蟹的两个钳那样疯狂挥舞,高喊,“你们眼中,还有没有大魏的官府——啊啊啊!”
韩英姿鄙薄:西河会的人记性真是十分神奇。杀人的时候想不到大魏官府,轮到自己遭罪了倒念起来了。
黄金骷髅陡地抓住骆风的脖颈后肉,骆风的脖子上立刻结起了一道项圈似的冰环。冰环的内侧是锋利的冰刃,半寸半寸地往骆风的脖子里扎。
焦先生道,“给我闭嘴。你也想身首分离吗?我收拾你,就像猫玩弄老鼠一样。”
骆风终于听话得闭嘴,散去了石肤,老老实实地也围坐在小桌边。
焦先生撤手,侍立在黄金茶室的一角,就像一具骷髅架子标本那样沉寂下来,全不像一个活物。
韩英姿默然了一会。古诗云:人生非金石,焉得长寿考。这位焦先生全身都是黄金,又有不可思议的神通,大概也可算长生不朽了。可为了长生不朽,一点活人的乐趣都没有,这样的代价可真不值得。
龙舟主人向韩英姿和小孟微笑道:“在下卜吉,货殖家,四海帮大梁分号的当家。孟姑娘用十万两银钱购下这盏三足乌金杯,我们却让孟姑娘受惊,实在是不胜愧疚。”
四海帮的大名如雷贯耳,是天下五大财团之一,流通魏国百业货物,缴纳官府税钱无数,还赞助魏王开拓北海的边功。韩英姿想,怪不得大梁官府轻易不敢动鬼市。
这件山河榜的优胜者纪念品却在鬼市无人问津。除了荣耀的历史和出自道门的名头,这宝贝一点神通妙用也无,几乎流拍。小孟姑娘捡着了个便宜,才用十万就到了手。
韩英姿望着那蜥蜴精死透的首级,心头一块石头落地,骆风的帮手也清理干净了。他感谢道:“多谢卜先生和焦先生仗义。”
卜吉道:“发现蜥蜴怪时,它已经死在了贵客的雅座。仆人们搜检妖怪身体,并没有发现登舟船票。依照龙舟的规矩,如此赖票的无赖,我们货殖家是不会保障他的性命和财货的。两位贵客,你们可以安心了。我不问你们和他的过节。”
卜吉拍手,两个鬼脸面具的仆人将易昆的蜥蜴头捧了出去处理。
韩英姿疑惑地望向小孟。既然不是焦先生出手杀的蜥蜴怪,又是谁杀的呢?
小孟轻轻说道,“我姐姐留了我防身的符咒。等我回过神,这蜥蜴怪自己就死了。”
韩英姿心中稍慰。小孟能用姐姐的符咒保护自己,就算是她的本领,他们通过道门试炼的希望又大了一分。
他的心中又鄙薄了骆风一番,请来的帮手也如此不济。孟青面再厉害,也不过是道门试炼都去不了的炼气士,她留下一道符咒就杀了这蜥蜴怪。
孟獠牙蚊子叫那样轻的几句话,每个字在骆风的耳朵里都是一声惊雷。他本以为易昆夺宝不成,死在焦先生这样的厉害金丹手上,那无话可说。可竟然是死在这个小姑娘的手上!
骆风沉默不语,眼睛却紧盯着孟獠牙。可他到现在都望不出这女孩子的流溢出的一点气,简直是一个连炼气士都算不上的凡人。但骆风在人间石劫见这姑娘的第一眼,却压根没把她和凡人联系上:如此天仙容貌的人物,只有画上才有;看不出丝毫灵气,正是机关铜人的明证。她是披了画皮的机关铜人,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但没想到她居然不是机关铜人,而是一个真正的人,而且是韩英姿的党羽,一个能轻易杀死圆满神通炼气士的党羽!
骆风心如乱麻。魏国什么时候又多出了这一号厉害人物。不,魏国这一代除了魏峥嵘,再没有更强的炼气士了。她一定是别国来的。
别国的?难道韩英姿的背后还有别国的大人物做靠山!
骆风心沉了下去,他觉得事情有点超出了西河九老的掌控。天下列国可与西河会英杰争锋的人物可就数不过来了。
卜吉一团和气地叫唤骆风,法聪也给骆风奉上一盏茶。
卜吉向骆风道,
“骆小弟,四海帮和西河会一向没有过节。你也是付了登舟费,拍下珍品的贵客,本来还是我的座上宾客呐。可惜,可惜,今天这件事,终究是你不对。客人在我的龙舟不受官府盘查,但那可不是说,在我的龙舟上客人就能胡作非为了。我们易地而处,你说,纵容龙舟杀盗行径,不闻不问,我往后的生意还怎么做?还有哪一个客人敢上我的鬼市来?今天的事,不是我罚你,是四海帮罚你。你得给我一个交代,给韩客官一个交代。”
韩英姿和骆风各怀心事。
韩英姿想,他和小孟今天的性命是都安全了,但听卜吉话里的意思,他可没有把骆风毁尸灭迹的打算。要是放了骆风,往后这小子再纠缠他们,引来更多的西河会,可好生麻烦呀。
骆风却缓过了神:今天虽然失败,听这卜吉话里的意思,也忌惮我们西河会的实力。我先服软认栽,往后再除去韩英姿。
他不怀好意地望着韩英姿和孟獠牙,心里又想:这次失败,是不知道这个小孟的底细,下一番一定要万全才能动手。
想到这里,骆风心里又犯愁起来:西河会在大梁能调动的力量都在针对魏峥嵘和他回到大梁的门客。这一头他已经丧了易昆,韩英姿身边又多了一个神秘的小孟,也不知道九老还能拨给自己多少强手。今天走了韩英姿和小孟,往后还有抓他们的机会吗?
骆风蠕动嘴唇,指着韩英姿和孟獠牙,向卜吉道,“卜先生,实不相瞒,这两人是我们西河会要的凶徒。卜先生擒住他们,交给西河会,也是大功一件,往后有的是你生意好处!”
韩英姿暗骂,这条落水狗倒会咬人。
他怕卜吉被骆风说动了,反击道,“骆风,魏国有魏国的王法,你们西河会凭什么给魏人定罪!你诬告我是凶徒,那就上大理寺、上刑部告我。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你要敢告,我也敢上魏国的刑部、大理寺告你对我图财害命。今天我客气在卜先生的船上和你私了,已经很给你们西河会脸了!卜先生,你是魏王的上宾,可不是西河会的马前卒呀。”
卜吉先生一笑,道,“货殖家的立身之本就在一个信字,保护舟上的贵客是四海帮的规矩,卜某也不会坏了规矩。你们的过节我没有兴趣。既然都买票登舟,我既保护骆风小弟的性命,也保护韩小弟和孟姑娘的性命。这是一次讲和的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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