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英姿离开了深巷。
孟獠牙缓缓地摘下了她的眼镜——她的眼神不再是恬静的小鹿,代之以刀剑般的锋锐。然后,她的手抓向了虚空。
随着她的手,这庭院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纷纷从四周掉了下来。宅邸的风景全被她揭了下来,拢进了一轴画中,放在案上。
一切良辰美景荡然无存,只余下断墙残垣,枯藤啼鸦。唯有她而坐的读书亭不变。
韩英姿的画皮不过能描摹一人的面目,而她的画包罗万象。
她的周身涟漪般漾出金色、明亮的光圈,而光圈尽头的阴翳却生出黑暗的影子幻成的无数小手,枝枝丫丫,像极了海葵的小足。每个小手的尖处都如一口刀子,伸展开去,罩定一座读书亭。
她向枯藤上的一只黑鸦冷冷道,“你们要找的人终于开始参加道门试炼了。”
那只乌鸦显出碧油油的瞳色,有人声从它的嘴里发出来,
“韩夫人把他藏了二十年,直到今天,我们才能重新开始。青面,你这次功绩不小,是入门的魔了。”
世界上有没有孟獠牙这一女孩子是一个谜,方才和韩英姿侃侃而谈的却只有孟青面一人。
孟青面不屑道,“群魔把毁掉道门的希望寄托在这个人上,真是可笑。只消一盏茶功夫,我便能把韩英姿不留痕迹地在天地之间抹去。你们若是有眼力,应该奉戴我做新的魔王。”
老鸦道,“然而,青面,你终究还是没有下手杀掉魔王的转世。韩英姿现在还活着,而且他会一直活下去。”
孟青面冷冷道,“那只是因为,他实在不配我动手。”
老鸦笑了,“青面你以为自己不愿动手,焉知不是中了魔王潜移默化的魅惑呢?”
孟青面凝语。千经万典瞬时涌在她心头,她知道天之高,地之广,海之深,道术之玄妙。但她压根不相信韩英姿隐藏得住超越人间一切炼气士的禀赋。她与金丹媲美的天眼一览无余,韩英姿实在只是一个勉强合格的炼气士。
“不可能。”她说。
老鸦的声音变得温和,“的确,青面,你是旷古绝今的神通天才。但相比道门,你的资质再好,本领再大,也只是一只稍大点的蝼蚁,是撼不动道树的。只有魔王,能集起群魔同心,一齐撼动道门。”
孟青面注视老鸦道,
“魔者,上不畏天、中不畏祖宗、下不畏人,超越善恶、背弃戒律、反道而动,惟我独尊。群魔个个都是碧海掣鲸、赤手搏龙蛇的人物。如今却纷纷臣服于魔王,就像凡人臣服人间的君王,你们都已经堕落成了奴隶,还配称魔吗?”
老鸦道,“因为唯我独尊,彼此都是地狱。群魔之间的混战没有止境,浪费了无法计量的光阴,胜过道门的希望却一日比一日渺茫。群魔要做出改变,魔君引导我们变化。青面,不要再和群魔竞争了,不要重踏过去群魔的覆辙,你要走上正确的道。”
孟青面问道,“什么时候,我能见到魔君?”
自她进入魔门以来,就听说了魔君的名字。魔君不遗余力地调解群魔之间没有休止的战争,引导群魔去寻找魔王,魔门不再是过去无数岁月中各自为战的散沙。她要见到那个神秘的魔君,这是她进入魔门的目的,也是她进入魔门的终点。
“把魔王带入道门。那时候,你就能倾听魔君的声音,倾听道的另一面,晦暗、深邃、直指你真实的心灵。”
老鸦命令。
孟青面冷笑,
“那我等着。哦,你要转告魔君另一件事情吗——西河会的手也伸向了韩英姿。你们的魔王在入道前,会先丧在群鬼的手里吗?”
老鸦不以为意道,“不值得为这些群鬼打搅魔君。你的责任就是纠正意外,让这事情回到正轨。”
老鸦啼了几声,附在鸦上的那个人物仿佛已经离去。这依旧是一只随处可见的乌鸦。
孟青面望天,碧色无存,深沉的夜已经像铁那样来临,
“韩英姿,我会阴魂不散地看着你。”
魏国,王宫,深夜。
魏王一身道士装束,不戴王冕而戴花环,眼皮搭下,像虾那样佝偻着背,又像石像一般纹丝不动,盘坐在寝宫的蒲团上。
他实在太老了,人干瘪得像脱水的果核,脸面皮肤千沟万壑。活人的世界在离他远去,他的五感早已经逐次消失,六感意识稀薄,只有圆满金丹臻于大成的第七感神识仍在作用,维系着他和这个生者世界脆弱至极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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