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弋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像是沉入了无底深渊。
门外多是河东郡兵出身却无奈降了白波军的士卒,他们亦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也隐隐有些不甘。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董卓之乱后大汉便已威权尽丧。
关东诸侯不乏刘姓宗室和深受大汉恩泽的士族,他们都不来救天子于水火,又凭什么要求徐晃一个出身河东的军吏,还是从过白波贼的人,在战况不明的情况下担着杀头的风险,违背职责来救天子呢?
可无论怎么说家国大义、身家利害,在场的所有人却都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难堪。
原因就在于,两汉国祚延绵整整四百年,无论是高门士族还是平头百姓,祖祖辈辈拜的都是这汉家天子。
而所谓“国恒以弱丧,独汉以强亡”。
在乱世开启之前,便是最有野心的人也想不到,虽远必诛天下无敌的强汉,纵使有了几分卖官鬻爵、民生艰难的荒唐气象,竟然真能在短短地几年里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个中缘由说到底,便是习惯成自然再加上不可置信,导致被时代大潮裹挟着滚滚向前的军人们,依然抱有某些忠于汉家天子的思想。
并且在这种心态作祟下,为做出与之相违背的事情感到内心羞耻罢了。
徐晃与士卒念头纷扰间,却听得院门后骤然传出咏吟声。
声腔黯哑,几有慷慨悲凉之势。
“男儿何不带吴钩,
平取关东...复九州?”
非是世间流行的四言或五言诗,而是古怪的七言。
寥寥两句,却偏偏勾的人气血一股一股地从胸腔涌上来。
是啊,身为帝国军人,他们不去平定诸侯割据的战乱,反而在这里助纣为虐囚禁天子。
但凡是胸中还对“大汉”这两个给子民们带来无数荣光与自豪的字眼,有着哪怕一丝的敬畏,都难以自禁地升起一股难平之气来。
“请君暂上云台阁,
若个书生——万户侯!”
徐晃宽大有力的手掌握在大斧上纹丝未动,嘴唇却已被自己的牙齿咬出了血痕,俨然是心情激荡的不能自己。
天下武夫,谁不想如云台二十八将那般,助光武兴复汉室名垂青史?
至于所谓“若个书生万户侯”,更是直接挠到了徐晃的心坎里。
他徐晃可非是目不识丁之人,而是正经的地方豪强出身,乃是读过书的郡中小吏,本是要从几年吏熟悉官场后,便可轮个郡中茂才(秀才)再谋求仕途升迁的!
而书生封侯,便是如班定远那般,是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如何不令人心驰神往?
“公明,汉室危急存亡之际,你不做邓禹、冯异,反而要做那隗嚣、公孙述吗?”刘弋在暴雨声中倚门沉声质问。
刘弋在赌,赌的就是徐晃还有匡扶汉室的心。
然而,等待了许久的刘弋,终究还是失望了。
门外许久都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人家徐晃纵然心中存了几分忠义和建功立业的想法,可又凭什么担着掉脑袋的风险救你这个落魄天子呢?
扪心自问,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设身处地的想,换成自己可能也不会开门。
就在刘弋意兴阑珊,几欲转身之际。
“嚓!”
大门被一斧劈开,缠在外面的铁索簌簌坠落。
“陛下,某不求云台万户侯。”
雨水在徐晃的兜鍪边沿形成水帘,模糊了他的面容。
手执大斧的徐晃甲胄在身无法全礼,微微弯腰,声音肃然。
“若是陛下真能兴复汉室,如光武再造大汉那般。
......某愿做陛下手中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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