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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后小柔

他愣了愣,难以置信,上前还想抓住虞小柔的手臂细看,谁知她已被他打得酒醒了大半,睁眼就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吓得紧退一步,魂飞魄散。

“七,七皇叔!”

乱七八糟的片段涌入脑海,虞小柔想起方才对裴其轩做过的事,悔得舌头都要咬下来了,她慌不择路,转身就想逃,却被身后的裴其轩一把拉住。

“等等!”

还等什么等啊,她可不想再加上一条“私通皇叔”的罪名啊!

虞小柔几招对去,直接挣开了裴其轩,扔下一句“酒醉失仪,还望七皇叔海涵!”后,就提着裙子落荒而逃,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裴其轩又好气又好笑,叫了几声后一跺脚,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无奈摇头,眸光深深,脸色在月下渐渐凝重起来——

如果他没有看错,方才虞小柔手臂上那殷红的一点,分明就是……一颗守宫砂。

难道名声赫赫的妖后虞小柔,居然,居然还是个处子?

这个谜团在裴其轩百思不得其解后,终是忍不住进了一趟宫,在宝华殿找到了正在批阅奏折的裴灵君。

从午后谈到黄昏,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是当裴其轩自宫殿里出来后,眸光黯然,一张俊美的脸孔略显苍白。

夕阳洒在他身上,他虚眸以望,有些浑噩地踏出了步伐,只觉踩在海水里,每一步都踏得十分沉重。

却没走出多远,他竟迎面撞上了一身华服,墨发如瀑,依旧不改浓妆的皇后虞小柔。

她见到他眸光一动,明显闪过一丝慌乱,却紧忙掩饰了过去,以礼节而疏离的态度向他点头致意后,就要越过他进入殿中,却在两人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终是忍不住,在她耳边一声轻叹:

“别装了,我都知道了。”

赫然抬头的虞小柔神情错愕,对上的却是一双饱含同情、叹息、悲凉……种种复杂情绪的眼眸,她几乎刹那就明白过来了,喉头一哽,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殿内的裴灵君,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门边,他们三人就以这样奇怪的姿态静立在夕阳中,久久没有动弹。

那一天的霞光笼罩着宝华殿,微风拂面,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那样漫长,长过了暮色四合,长过了素年锦时。

(六)

“你难道想一辈子都这样吗?”

三年后,皇家狩猎场里,裴其轩牵着马走过河边,与虞小柔并肩行在树荫下。

自从那个秘密告破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裴其轩从对妖后的厌恶,变成对被他皇兄所坑之人的歉疚。

“在这件事上,我皇兄的确做得不厚道。”

他开始时常进宫,为虞小柔带去各种新奇玩意,又或是四处搜罗民间话本,在书里翻开外头的一方天地,为她解闷,再或是赠她宝剑名器,与她相约竹林切磋武艺……

起初裴其轩只想着多补偿虞小柔一点,但久而久之,他发现有什么在心中扎根发芽,看见她笑他就觉得很温暖,像是心中绽开了一朵花……

他原本只想做个闲散王爷,四处游历,但三年里他竟未离开都城一步,说不出是何时有了牵绊,而三年前皇兄在宝华殿对他说的一番话,更是叫他无法抽身而去。

他直到那时才真正意识到,即使多么不情愿,可身为皇室子弟,身为裴氏男儿,他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承担自己的责任与义务,守护大雍朝的黎民百姓,守护这片千百年来伫立的江山。

“所以,小柔,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河边树下,两道背影比肩而立,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同时陷入了沉默。

然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远处一声厉喝划破天际——

“有刺客,保护皇上!”

裴其轩与虞小柔瞳孔骤缩,对视间两人已齐齐上马,朝着裴灵君的营帐狂奔而去。

远处刀剑悲鸣,空气中传来一阵阵血腥,虞小柔心跳如雷,在裴其轩怀中瑟瑟发抖,是从未有过的恐慌。

风吹草动,那一刻,如坠深渊,从此踽踽独行,跌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噩梦。

允德二十九年,北越与大雍撕毁盟约,于皇家狩猎场偷袭裴皇,两方浴血奋战,裴皇身受重伤,不治而亡,立下遗诏,传位于七王爷其轩,举国哀悼,与此同时,北越与大雍的战争一触即发,刻不容缓。

虞小柔冲进灵堂的时候,外头正下着大雨,她一路踉跄而来,后面的侍从追都追不上。

当终于奔入灵堂,一眼便望见跪在堂前的裴其轩时,她眨了眨眼,湿漉漉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仍觉得这是一场梦。

水珠滑过她的额角,那里赫然一道狰狞的伤口,是在奋力厮杀中留下的,她昏睡了几天几夜,醒来时乍闻噩耗,裴皇驾崩,北越来袭,大雍朝内忧外患,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多荒唐,浮生一场大梦,凡世几番挣扎。

九岁入太子府,做了七年暗卫,十六岁登位,做了八年皇后,在她二十四岁的这一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叫她一夜之间沦为新寡,做了大雍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太后。

“小……太后,太后节哀。”

仓促改口的裴其轩,红了双眼,上前想搀扶住脸色煞白的虞小柔,却被她一个激灵,猛地推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灵堂。

“裴灵君你这个骗子,你给我起来!”

那道纤秀的身影像发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扑上棺椁,竟是要推开棺木,揪出已入殓的先皇遗体。

所有人惊叫着想要阻止,一片混乱中,裴其轩害怕伤到小柔,厉声喝道:“通通给我退下!”

殿门一关,隔绝了外头的大雨滂沱,却留下了一室的荒凉绝望。

裴其轩这才赶紧搂住已陷入癫狂的虞小柔,奋力将她带离棺椁旁,“小柔别这样,皇兄真的已经去了,你冷静点……”

虞小柔披头散发着,整个人已哭得背不过气来,她在裴其轩怀里拼命挣扎着,一次次想要扑上那棺木,却都被裴其轩死死按住了。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裴灵君你这个大骗子,你不是说等江山稳定了要放我出宫吗?你不是说日后要为我寻个如意郎君吗?你不是说还要做我孩子的干爹吗?你怎么能这样撒手而去呢?你坑了我一辈子你知不知道!你别睡啊,你给我醒来……”

声声凄厉,伴随着外头的风雨交加,听得裴其轩心如刀割,哽咽了喉咙:“小柔别这样,小柔你还有我,皇兄欠你的我来偿还,我不会弃你于不顾的……”

他紧紧搂住她,像要将她揉入骨髓,在空旷昏暗的大殿里,有一种叫作“相依为命”的情怀氤氲生出,只因他们都失去了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一个人。

那个人与他们休戚相关,刻骨铭心,却又都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将他们一个坑成了太后,一个坑成了皇上。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却也从这一刻起,将他们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七)

裴其轩登位后御驾亲征,直击北越,大雍士气如虹,一举夺下十二关口,在两个月后班师回朝。

那时已是隆冬时节了,冰天雪地里,一道纤秀的背影披着貂裘,长发如瀑,静立风中,在她似有所感,徐徐转过身的那一瞬,还来不及换下一袭戎装的裴其轩,双眸一涩,就这样模糊了视线。

他们遥遥相望,隔着漫天风雪,却隔不断融入彼此血液里的牵绊。

“你……回来了。”

贵为太后的虞小柔,墨眸素颜,再不需要浓妆艳抹,雪白的额角上虽然留下了一道疤痕,整个人却依旧恬淡清丽,如水面上摇曳的一朵清荷,不胜温婉。

裴其轩按住腰间剑,一步步向她走去,雪花轻覆了他俊美的眉眼,他就那样伸出手,情不自禁地将她拉入怀中,重重点头:“嗯,我回来了。”

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感觉到怀中人一怔,紧接着缓缓地回抱住他,有温热的气息浸湿了他的衣裳,裴其轩闭上了双眸,心头是难言的酸楚。

他知道她所有的担心与害怕,了解她所有的不安与惶恐,无夫无儿无女无家,困在偌大的皇宫孑然一人,世上能够相信,能够依靠,能够鼓足勇气去爱的,只剩下他了。

“小柔,让我给你一个家,好吗?”

有那么一刻,裴其轩希望时光永远地停驻在这里,停驻在她破涕为笑,对他含泪点头的霎那,再不要前行。

可世事从来由不得自己,他拼尽所有,欲给她做贤妻良母的机会,让她真真切切拥有一个家,世人却不愿不许不肯给。

口诛笔伐,从来胜过刀剑无数。

有风言风语开始传出,在新帝裴其轩愈发频繁逗留太后寝宫,甚至有一夜留宿在了太后房中时,这个势头达到了顶峰。

殿门外黑压压地跪了一片,朝中文武俱都聚齐,从清晨跪到午时,恳请新帝出来,给群臣一个交代。

他们声势浩大,言之凿凿,以三大史官为首,痛斥妖后,并列出了妖后近百条斑斑罪状,其中最刺眼的一条便是——

勾引新帝,罔顾人伦,淫乱后宫。

早在裴灵君尚未驾崩时,满朝文武便已视虞小柔为红颜祸水,如今眼见新皇又被她迷住,愈加惶恐,只恨不能将这一代妖后立斩宫前,以慰天下。

当裴其轩终于携小柔的手出来时,满面疲惫,他目光扫过群臣,缓缓开口:

“先皇一走你们就按捺不住了,妖后百罪书?很好……”眸光微眯,声音却陡然一厉:“怎么,欺太后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吗?”

掷地有声的喝责中,满场顿惊,齐声惶恐:“臣不敢!”

昨晚无星无月,再平凡不过的一夜,却是裴其轩和虞小柔曾在湖边相遇的日子,他们忆及往事,唏嘘感叹,便多喝了几杯,醉拥而枕,和衣而眠,醒来时才知已造成一场轩然大波,外面声势浩荡,无不是除妖后,匡正统,听得裴其轩在屋里烦躁不已,迟迟不愿出去。

但再不想面对也得面对,他索性握住小柔的手,眸光定定:“干脆就趁这一次说清楚,我要娶你,要迎你为后,我们要堂堂正正地在一起,我要给你一个家,让你儿女绕膝,再不用孤单无依,你说好不好?”

虞小柔笑了笑,伸手顺过耳边碎发,倚入裴其轩怀中,轻轻点头。

裴其轩喜不自胜,却不曾看见怀中人眨了眨眼,一抹深不见底的哀伤流过眼角。

“你们听着,朕出来不是怕了你们,而是要向你们宣告一个决定,一个妥善安置你们口中‘妖后’的决定,朕决定……”

文武百官齐齐仰头,屏气凝神中,一个清泠的声音横空插入,截住了裴其轩的话头。

“皇上决定在南郊为本宫建一座庵堂,从此青灯古佛,不问世事,为先帝与大雍江山祈福,再不踏入皇宫一步。”

如一颗石子掷入湖中,满堂震惊,裴其轩更是身子一颤,错愕不已地失声道:“小柔你!”

所有人中,唯独说出这番话的太后虞小柔,静静站在那,眸中波澜不惊,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为首的三大史官率先反应过来,振臂高呼;“吾皇英明,吾皇万岁!”

群臣这才齐齐转过神来,一片欢天喜地中,裴其轩的脸色却一分分白了下去,愕然、不解、愤怒、悲恸……种种情绪闪过他漆黑的眼眸,最终却在漫天雪花里,统统化成了无言的伤痛。

他微哽了喉头,颤着手想接近虞小柔,那道纤秀的身影却倏地退后一步,低垂了眉眼,掩去了点点泪光。

咫尺之隔,终究天涯之距。

风雪悲鸣中,裴其轩耳边蓦然响起,曾在狩猎场他对她的叹息。

“所以,小柔,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那时春光正好,他牵马与她并肩打河边走过,看水面波光粼粼,还以为过了春还有夏,过了秋还有冬,过了冬又能望见桃花灼灼盛开的场景。

(八)

皇上要立丞相之女为后的消息传出时,已是第二年的上元节了。

民间灯会烟火好不热闹,宫里也热火朝天地筹备着大婚,即将迎娶娇妻的裴其轩却了无兴致,披了斗篷悄悄出了宫。

他去的是南郊的庵堂,左右寻遍后,终是在后山的一处孤塔,寻到了正痴痴看烟花的虞小柔。

她素衣长发,身形依旧纤秀单薄,撑着下巴,在月下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许是偷偷饮了酒,她目光迷离,脸上泛起红晕,似极了那年独自在湖边饮醉的模样,吃吃笑着,软酥软酥的。

一步步悄然走近她的裴其轩,双手微颤,就这样湿润了眼眶,记不清今夕何夕了。

“我毕生所愿,便是当一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看万家灯火,过着寻常百姓的生活。”

孤塔之上,再次说起旧时夙愿,虞小柔依旧满怀憧憬。

他们都极默契地不去谈接下来那场大婚,只是闲话家常般的,说着前尘往事,说到最后,两人似都有了醉意,彼此搀扶着,指天笑骂:

“裴灵君,你个乌龟王八蛋,你真是致力坑人一辈子啊!”

两人骂着骂着没站稳,在地上倒作了一团,烟花伴着笑声飞得很远很远,许久之后,虞小柔才在裴其轩怀里抬起头,唇边依旧含着笑意,眸中却是水雾摇曳,她像个讨糖吃的小女孩,娇憨地摇着他的衣袖:

“其轩,我们去逛夜集好不好,外头可热闹了,我们装成平常百姓一样,就做,就做……”

那个不敢开口的奢望,终是柔软溢出,小心翼翼得裴其轩不忍拒绝,也不想去拒绝。

“就做一夜夫妻好不好?”

轰然一声,璀璨的烟花绽放在头顶。

裴其轩和虞小柔戴着面具,穿梭在人流如织的夜市里,他们十指紧握,相互依偎,像是一辈子也不会松开。

赏歌舞、结同心、放孔明灯……他们就像普通夫妻一般,玩得极其尽兴,最后爬上了屋顶,靠着彼此看星星。

一夜仿佛有一生那么长,一生却又像一夜那么短。

直到天方既白时,他们才悄悄回到了庵堂里,在屋内不舍话别。

却当裴其轩裹紧披风,就要踏出门外时,虞小柔忽然几步上前,从身后紧紧拥住了他。

房中霎时静了下来。

她贴在他的背上,嗫嚅着他的名字,泪水划过眼角,终是哽咽了声音:“其轩,我想,我想……为你生个孩子。”

当真是痴念,有了星星就想要月亮,有了月亮就想要旭日,有了旭日却仍觉胸口空荡荡的,照不进一尺阳光……

人呐,总那么贪心,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愚蠢,却疏狂,无悔无怨,只为转瞬即逝的一辈子,总得放纵那么一次。

帘幕拉下,榻上身影重叠,雪白的手臂上一点朱砂殷红,抵死缠绵,不问今朝。

(九)

太后有孕的消息迅速传遍了都城,简直是一石惊起千层浪,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史官们又开始折腾了,连夜拟了罪状跪在玄清殿前,指天对地,谏言赫赫,白绫毒酒,定要赐南郊的太后一样,以保全皇室颜面。

这回裴其轩没再客气,直接拂袖出门,一脚踢翻了史官。

“滚!若再要聒噪,朕两样都先赐了你们!”

有了皇帝的压制,南郊庵堂再无人敢去打扰,即便仍免不了污言秽语,但那于他,于她,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恐怕是虞小柔最安详平和的一段日子,内心带着满满的欢喜,诵经参禅,浇花对月,等待着一个小生命的降临。

裴其轩不时秘密造访,为小柔带去各种所需,闲来无事的时候,两人就在院中摆张长椅,互相搂着晒太阳。

那样的光景真好,无人相扰,细碎的阳光下就只有他们两人,四目相接,鼻息以对,假装在江南小镇,眼前是小桥流水人家。

一朝一夕柳树鸣,梦中相逢,酒意浓。

当又一场隆冬来临时,南郊庵堂里的虞小柔冷汗淋漓,产婆忙前忙后,她和裴其轩的孩子即将出世,而同一时刻的皇宫之中,得到“太后难产”消息的裴其轩心急如焚,夺门欲出,却被身后的王皇后拖住。

“陛下三思,难产正好不过,那毕竟是太后不知同何人私通的贱种……”

“贱种”一词还未落音,一记耳光已狠狠扇去,裴其轩红了双眼:“别再让朕听到这种话!”

策马狂奔在雪地里,裴其轩心跳如雷,大风烈烈,吹得他长发飞扬,待他一落地,脚不停当地掠进庵堂时,恰巧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

如春光里绽开的四月花,人世间所有荣华富贵,都不及这一声啼哭来得美妙。

亲手抱过自己的孩子,裴其轩泪湿衣襟,坐在床头紧紧握住了虞小柔的手。

“我当爹了,我当爹了……”

他欢喜得只会重复这一句话了,小柔哭笑不得,苍白着脸颊,却笑出了眼泪:

“是啊,我也当娘亲了……总算能了无牵挂地去了。”

话一出,裴其轩的身子便猛然僵住,难以置信地望向床上的小柔,小柔却支撑着坐了起来,接过他手里的孩子,望了又望,饱含眷恋地吻住了孩子的额头。

“白玉堂前一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唯有春风最相惜,一年一度一归来……”

她轻念着他教的诗,像是在哄孩子,又像是在遥望等不到的春光了,语气里虽有遗憾,却亦有解脱之感。

这一生毕竟活得太累了,若不是还有放不下的牵绊,她不会踽踽撑到这一刻,裴其轩恐怕不会知道,多年积忧成疾,大起大落,她身子早就不大行了,而在那年狩猎场的厮杀里,她更是留下了旧疾,不过在捱一年算一年。

以她那具强弩之末的身躯,其实根本不适合怀孕,只会更加透支自己的生命。

但去年上元,从她在身后环住他,说想要为他生个孩子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等不到春光明媚,看不了江南花开,她总是要走的,倒不如为他留个孩子下来,代替她陪伴着他,也算是了却自己的一番执念,浮生一场,她好歹有夫有儿有家了,不至做个孤魂野鬼。

“这辈子当真被你们两兄弟坑惨了……”

小柔低低笑着,伸手抚向失声恸哭的裴其轩,眸光渐渐涣散。

裴氏兄弟,一个让她得而不爱,一个让她爱而不得,总之都是一场大梦一场空,所幸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小柔!”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喊划破南郊上空,一人生,一人死,房中灯烛明灭,大风呼呼,拍得窗棂呜咽作响。

外头白雪皑皑,茫茫一片,仿佛回荡着飘渺的诗句,“白玉堂前一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唯有春风最相惜,一年一度一归来……”

承华十七年,太后虞小柔殁于南郊庵堂,享年二十九岁。

迷住两任皇帝的一代妖后,到头来亦不过是一抔黄土,一丛青草,只留下史书上三两判词,一段旖旎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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