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狗日的商队一年比一年瘦!瓦哈!”血汗和泥尘混在一起从契薄的头顶顺着脸颊流到他厚重浓密的胡须上。
听到这种聒噪的不知足的抱怨,阿尔丹通常会把契薄呵斥一顿,但这次他没有做声。
阿尔丹抬起沾满血污的手将兜帽摘下,抬头注视着发出皎洁亮白光芒的弯月,金色的双瞳在夜色中散透着绿光。在这近冬寒冷的夜晚,他依旧身穿单薄的布衣,露着两条粗壮有力的手臂,在高大的马背上悠然地摇晃着肩膀。
小五十人的马队跟随着阿尔丹趁着夜色越过一条小溪,向东边一处密林骑行,人和马口中呼出的热气形成了轻薄的白雾,像轻纱一样笼罩着队伍。
“诶!契薄!”队中一人骑马赶上契薄,阴阳怪气地叫着。“你看看你马背上的娘们儿,好像是没气儿了!”
契薄猛然转头,抓起马背上的女人的头发用力摇晃了几下,见她没反应,便一把将其掀下马背。“真他娘的晦气!瓦哈!”契薄嘟囔着,“老子刚绑她上马的时候,这婆娘还直挣脚。”
阿尔丹回头看了看滚落在草甸中的尸体,又抬手戴上兜帽,今天他不想多说一句话,昨夜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生出了翅膀,在公土高空盘旋着,他俯身冲向苍脊山,在高大的树木与山峰间不停环绕,地上的苍脊人用弓箭和石块攻击他,他闪转着一一躲开,并开始还击,他伸出双手,双手便化为利爪。他上下翻飞,那些苍脊人在他的攻击下皮开肉绽,惨叫连连。地面上又开始有雷狼群突入,它们飞扑向苍脊人,奋力撕咬着,直到那些苍脊人血流如注停止反抗。在山群中央,一股白烟燃起,直冲云霄,他寻着烟雾的方向飞去,远远的,他看到身形伟岸的地阔神身披兽皮双目如炬,站在育神峰之巅,在对着他振臂高呼。
然而现实却如当下骤寒的天气一般令人心疲意冷,身为月矛一族之长的阿尔丹此前是整个夷漓部落唯一一位兽灵,却因为始终没有找到通灵雷狼的方法,被部落的众长老视为地阔神的弃子,将阿尔丹连同月矛族的男人全数放逐。
虽然威名未减,凉蛮一词依旧令广陆大部分人谈及色变,但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逐渐令阿尔丹对自己的领导愈发失去信心。
刚刚劫掠了一支由湘外驶向南蒙洛的商队,战团疲软不堪却收获甚微,只有一百二十匹布、五石谷物和三位女工,才又被扔下一位。
“就是这儿了。”阿尔丹望着东边不远处背风的矮山,摘下兜帽。“我们今晚在这里扎营。”一改劫掠时发出的恐怖尖叫,他的声音沙哑低沉粗犷有力,说着他跳下马背,牵起缰绳。
众人骑马放满了速度,马蹄踩在柔软的干草甸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留下深深的蹄印,马儿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放松的状态,呼呼地摇头吐着鼻息,发出“库-库”的声音。
大伙儿在矮山脚下停下,将这些天劫来的财物堆放在一起。有幸存活的两个昏厥的湘外女工也被扛下马,随意地仍在草窟里。阿尔丹翻过其中一个面朝地的女工,和另一位女工对比,仔细端详着。“这个带回去,这次没带图库出来可给他气坏了,就便宜他罢了。”他指着其中一个胸脯高挺的女工说道。“看样子口粮足的很!”
阿尔丹的话引得众人一片哄笑,阿尔丹自己却只是应和着笑了几声,他起身从马鞍上取下水囊,咕咚咕咚地灌起来。才放下水囊,他忽然见远处闪现一个高大的人形阴影,那阴影在密林前的草原和东边的密林间不停徘徊,双眼有如明灯闪烁。是地阔神,阿尔丹心里默念。
“咔嚓咔嚓”的声音引起了阿尔丹的注意,一回神,那个身影便钻进密林消失不见了。
“火石有点受潮了。”队中一个年轻人抱怨着。
“要不,我去北蒙哨塔给你借个火?他们点火可快着呢!”契薄盘着胳臂站在一旁怪声怪气地问着。大家听罢就又笑成一团。
终于,在几个人轮流尝试下,火石蹦出了火星,一直在旁边观看的契薄忙凑上前把干草和树皮堆在一起。
“卓笛呢?卓笛!”突然一个略显焦急的稚嫩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众人正忙着给野兔和平原鼠剥皮,一天没有吃东西,现在他们眼里就只有愈渐高涨的火苗和嫩红的兔肉。
阿尔丹冲上矮坡询问情况,“卓笛,卓笛没有跟上!”队中一个年轻人跑到阿尔丹面前,急得要跳起来。
“契薄!盖图!”阿尔丹唤来二人,“你们沿着来的路赶快回去找人!”
这一声令才引起大伙儿的注意,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撒尿去了吧?”“也可能是去找水了。”众人没有头绪地讨论着。
卓笛十四岁,这次出行劫掠才刚刚加入战团,一路上大家都对他照料有佳,“来的路上我还给了他一把草籽来着!”盖图回忆道。
“哎!没事的,他的马还在这儿吃草呢!”契薄在营地周围转了一圈,发现了卓笛的枣红色骏马,他拍打着马鞍对阿尔丹说道。
阿尔丹却觉得事情不对,他抿起嘴唇,用力地吹了一声口哨儿,哨声在广阔的草原上回响了片刻,也未见任何回应。阿尔丹微微摇了摇头,众人也都屏息凝神,站在原地,立着耳朵。
第二声第三声口哨儿响起,四周依旧安静得要命。
“你们留两人看火,其余的在周围找寻一下!”阿尔丹当机立断,挥起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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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达命令。“契薄,你随我来,我们跟着卓笛的马,原路回去!”
契薄二话没说,即刻跨上马,“噗噗”,阿尔丹紧咬着嘴对着卓笛的马啐了两口气,卓笛的马便自己调头,朝着来时的路走去,阿尔丹纵身跃上马背。
夜黑得好似天空中泄下了浓墨,纯血的月矛族的人却能在黑夜中将百尺之内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仔细地观察着来时留下的马蹄印,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阿尔丹时不时地吹着口哨儿。
行进片刻,契薄突然勒住缰绳,指着草甸上的一个浅坑,神色忐忑地叫住阿尔丹。
“什么?”阿尔丹问道。
“那个湘外婆娘,我来的时候把她扔在这儿来着。”契薄跳下马,蹲在浅坑边上。
“你确定她死透了?”阿尔丹在马背上质问契薄。“怕不是你没绑好,叫人给跑了。”
说着,阿尔丹也跳下马,不小心把挂在腰间的水囊蹭掉在草地上,阿尔丹捡起水囊,猛然注意到轻盈的水囊在草甸上留下了一个深坑,再看那个人形轮廓的周围,却没有任何痕迹。除非是飞走的,不然这坑边怎么这么干净?阿尔丹心中一紧。
“他娘的,这婆娘倒是聪明,装死装得跟真的一样。瓦哈!”契薄满面遗憾地自言自语。“怪我大意了……”
“我们这几天进过山林?”阿尔丹思绪飘乎起来。
契薄愣了一下,随后斩钉截铁地答道:“没有!”
阿尔丹不停地抚弄着下巴扎成粗辫的胡须,蹙着眉头和契薄四目相对。“你清楚记着你亲手绑的那个婆娘?”
契薄被这么一问,好似也失去了记忆。正当契薄搔头回忆间,阿尔丹跳上马背,朝着营地的方向飞奔而去。
那他娘的分明就不是什么地阔神!那就是那帮老不死给我们下的迷术!阿尔丹心想。“回来!”他拧头冲着还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契薄大喊了一声。
众凉蛮人已经在营地周围找寻出了数百尺的距离,草原上不停地传出呼唤声和口哨声。
两个看火人见阿尔丹和契薄先后回到营地,一脸期待地站起身,“找到了?”
“没!”阿尔丹疾步走到山脚下,没说闲话,盘腿坐下,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叫大家回来吧,我要唤鹰了!”
只见阿尔丹双目紧闭,努力调整着呼吸,他的喉咙发出咕咕的怪声,脖子上的血管好像水蛇一般在皮下乱窜,随着一声有力的擤气,阿尔丹睁开双眼,金色的瞳孔已然扩散至整个眼球,他的呼吸开始变得越来越急促,直到戛然而止。
契薄和两个看火人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终于,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掠过长空,这只巨大的猛禽如暗黑剪影一般从远方的黑幕中展翅而来,飞过营地上方,直奔东边的密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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