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之后,赵淮安内心倒是坦荡了许多,原来很多想不通的事现在都能说的通了,事实既然如此,多虑也无益,只认认真真做好自己的事就罢了,故而倒是摆脱了之前小心翼翼的状态,行事之间洒脱了许多。
转眼间,寒冬已至,一年一度的库粮盘点,宁州虽是个小城,但紧挨边陲,故而一直是屯粮的大州,但在今年的年底盘点,竟被爆出了以陈粮冒充新粮,且粮食中掺杂许多砂石以充重量,看守库粮的小吏在被查到时就已撞柱自杀了。此案一出,朝野震怒,因涉及到守边的供给,据说陛下气的摔了茶盏,下令严查!京都派了御史台监察御史简利鑫为钦差,远赴宁州查案。因赵淮安是前任县令,嫌疑未清,故而勒令为停职查看,无诏不得出京都。
事情一出,赵淮安就明白:来了。他明白,此刻他的上空,笼罩着一个无形的大网,这网一步步收紧,自己就是那猎物,面对这精心编织的大网,要么抗争到底,求一线生机,要么此刻就臣服,将自己的底线抛弃,做一个佞臣。
他早就做好准备了,从他彻底拒绝赵士程那天起,他自幼饱读诗书,立志做出一番事业,但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尊严被践踏,宁可站着死,绝不苟且偷生,这就是文人的风骨。他思虑了很久,陈氏服侍着他用了饭歇下,赵淮安久久未能睡着,他搂过了陈氏,说道:“丹青,我近日总是梦见祖母,你自嫁我还未拜见祖父祖母,实在是我不孝,你是我最心爱的人,理应替我替祖父祖母尽孝,如今那丁氏在谷陵,你且去,带着琼姐儿替我看看他们。”陈氏不疑有他,只顺从的应着:“都听郎君的,待过了年,我就带着琼姐儿去。”“不,你们明日就要收拾收拾出发。”陈氏不解:“为何如此着急?我若是去了,郎君一个人在京都无人照顾,我实在是不放心的紧”说完她眉头一皱:“要不,我把晗果留下,且替我照顾着郎君?”赵淮安拍了拍她的背:“很是不必,你也不用想了,除了你,我不会再有其他人了,且我如今公务繁忙早已无心其他,你去谷陵替我照顾好祖父祖母即可。”陈氏一门心思都在赵淮安的后宅上,听得他如此剖白,不免心里甜蜜蜜,倒是冲散了分别的愁绪。
次日,陈氏一行两辆马车悄悄的离了京都。送走了陈氏,赵淮安心里的大石去了一半,他近日不用去衙门,只在府中耐心等着父亲。这日还不到下衙的时间,赵如海忧心忡忡的回了府,连官服都没有换,只命人找赵淮安,后来父子二人在书房商议了许久,子时时分,书房的灯方才熄灭了。
腊八这天,赵如海命人开家宴,阖府聚会,淮南夫妻携幼子,淮北夫妻,因淮安后宅无人,故而只他一人赴宴,人实在是不多,故而赵如海命人撤了屏风,两厢聚在一处,也算是过节。
小刘氏春风满面,坐在在赵如海旁边,亲手为他净手,一时命婢女为他布菜,一时为他更换茶盏,更是眼里心里只他一个,夫妻二人成婚十几年,俨然仍是如新婚一般。此种形态,在二人独处时固然没有什么,但若是在众人面前,又是已经做了婆母,就有点不上台面了。王氏像个木头人一样,肃然坐着,诸事不理,只专心照看孩儿,黎氏刚有孕,只一心使唤夫君照顾自己正是娇弱的时候,其余兄弟几人也犹如看不见一样。
赵淮安自开席就一个人喝闷酒,淮北专心照顾妻子,于是淮南就与兄长一起推杯换盏,他知道近日兄长被停职在家,隐约嗅到了些什么,正想借此机会问问兄长,却见兄长红着脸,将酒杯“砰”一声重重的按在了桌子上,小刘氏以为他酒醉:“大郎许是醉了,流觞,你且为他盛一碗醒酒汤,南哥,你也别再与你哥哥喝了。”赵淮安却冷笑一声:“怎么,如今在这家里,竟不许我说话了不成?你把着我父亲还不够,难道还想着把我们赵家阖家控制在掌心里?”此话一出,小刘氏气怒相加,赵如海皱起了眉头呵斥:“混账!吃醉了就回去歇着,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赵淮安索性起了身,踢了板凳:“父亲,您如今与这女人琴瑟和鸣,日子过的潇洒的紧,可曾忘了在地下等着您的我母亲?您大概忘了,与您结发为夫妻的是我的母亲,可不是如今在你身边的这女人,不知到了地下,您可舍得让她为我母亲奉茶洗脚?”小刘氏登时委屈的泪流满面,只扑在赵如海身边:“老爷,您瞧瞧,大郎吃醉了酒,竟如此让我没脸,我,我还有何面目……”
赵淮北听得母亲受辱,不待赵如海反应,起身说道:“大哥今日不知撞了什么邪,无故竟开始顶撞起长辈来,瞧大哥今日开席就闷闷不乐,我都听说了,不过是被牵累的停职查看,实在不应该将怨气发到自家人头上。”此话刚刚说完,谁知就觉得胸口钝痛,赵淮安竟上手开打,把黎氏吓的惊叫连连,只拉着淮北躲避,淮南见哥哥如此冲动,不免上前相拉,二人都被拉住,赵淮安指着淮北说道:“休要叫我大哥!你这等奸生子,不配叫我!”赵如海听到这里,一掌扇到了赵淮安脸上:“你这逆子,再口出狂言,我就把你逐出家门!”“父亲休要吓唬我,常言道,有了后母,也就有了后父,我今日算是明白了!”小刘氏气的软倒在地,赵如海一面手忙脚乱的扶起她,一面叫人:“来人,传家法,我今日就要打死这逆子再逐出家门!”
一时之间,屋子里乱做一团,小刘氏被扶着靠在赵如海身边,黎氏捂着肚子拉着淮北远远躲着,王氏抱着孩子,冷眼看着,赵淮安犹自喘着粗气站着,有小厮战战兢兢的将廷杖递了过来,赵如海安顿好小刘氏,只拽过廷杖,命人按住赵淮安,就要开打。正在此时,淮南猛的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厉声对淮北说道:“哥哥说你是奸生子,怎么,说错了吗?你可不就是奸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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