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张云岫靠着黄葛树,搂着竹棒,慵懒地闭上眼睛胡思乱想,全无往日从车流中抢活儿的劲头。“倦飞失踪,杳无音信”,老同学杨渡信里的八个字,像烧得暗红的烙铁压在他胸膛,像钢针刺在他心尖,像一股股电流击打着他一团糨糊的大脑。
“到城里找我还没有到?被人贩子骗走啦?想不开投河啦……向倦飞的性格我知道,她怀起娃儿应该不会投河……她从未离开过向家坝,在城里又人生地不熟,遇到流氓地痞怎么办?遇到人贩子怎么办?……嗯,不能坐着干等,得去找她……对,先到火车站、烟花巷找找!”想到这儿,张云岫提起竹棒一跃而起,目标直抵火车站。
白江省三面环水,北面连接着蜿蜒的丘陵。火车站在这座城市的腹部,是在这里的人通外外地的始发站。火车站建在向阳的山坳里,一排混凝钢架结构建筑依山而立,那是售票和检票大厅;大厅前面一片用水泥铺平的空坝,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但这时黑压压的堆满了人,就像早晨想出圈的牲口挤在圈门。排着队的人流像长龙似的,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周围空气似乎缺少氧气,窒息得人们传递着病态的愁绪,冷笑的、不安的、紧张的、疲惫的、沮丧的、麻木的脸,像一张无边的网将人们裹住,谁也无法挣脱。长龙外,人们三五成群围成不规则图形,站、坐、蹲、躺,姿势各异;行李呢,凌乱地甩在地上,沾满泥灰。喧闹声、叹息声、哭泣声、闲谈声、谩骂声,汇进鼎沸的空气里,搅动着紧绷的神经。
张云岫费力地在人群中寻觅着:一个个神似的身影像肥皂泡一样在眼前出现,又像肥皂泡一样在眼前破裂。
太阳已躲到江对岸楼房后,初夏的热度未曾褪去,闷闷地烤着这座城市。随着汽笛声声来来去去,人稀坝空,一览无余。张云岫发白的蓝布上衣后背透着明显的汗渍,失望的脚步越发凝重,木然地向火车站入口处走去。
“小伙儿,找人?”入口处,一个涂着猩红嘴唇、打扮妖冶的老女人扭动着水桶腰向他打招呼,粉白的脸透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嗯。大姐,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高挑个、浓眉、长发……”张云岫向老女人描述着向倦飞的模样。老女人答非所问地打断张云岫的话,“我哪里有噻。害啥羞,跟我走嘛。”
张云岫知道老女人话里的意思,脸微微一红,但不愿放弃一丝寻找向倦飞的希望,遂攥紧竹棒,警惕地跟着老女人身后。
穿过繁华的街道,爬完四五十步石梯,就来到两边都是板壁房子、两三人能并排走的小巷子。茂盛的黄葛树遮住了天空,小巷不长但很暗,能闻到潮湿发霉的气息。两边逼仄的门透着橘红的光亮,屋里女子或对镜擦脂抹粉,或坐在沙发里贪婪地盯着行人。张云岫眼睛如刀,朝门店里搜索着向倦飞的影子。但人海茫茫,哪里有他心心恋恋的佳人!
张云岫有些失望,心生离意,便对老女人说,“大姐,我不是那种人,真是来找人的。”然后把四个兜掏出来给老女人看,“我是个棒棒,兜里只有几块钱,哪个姑娘肯干?”
老女人打量了一会儿张云岫,似乎要把他高大壮硕的身躯、结实暴涨的肌肉和露出小脚趾的解放鞋看个底朝天,然后露出鄙夷的神情,“乡巴佬!让老娘白跑一趟!”
张云岫提起竹棒,忿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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