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赵淮南含辛茹苦创办的江南春集团已经易主,这是他在看守所的娱乐室看京华市的新闻联播时看到的。居心叵测的胜利者洋洋得意,艰苦奋斗的创业者却身陷囹圄。联合证券举行了盛大的记者见面会,宣告联合证券正式入主江南春集团,京华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到了现场,副市长也被请去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那场讲话实在是精彩——只是颂扬了强取豪夺者的丰功伟业,对筚路蓝缕的创业者只字不提。过了半个多月,街头巷尾还在议论那场精彩的讲话——因为副市长刚下了讲坛,便被守候多时的检察院的人带走了,至今没有出来。
赵淮南知道,即使他能出狱,家里也基本不剩什么东西了,除了几幢阴森幽暗、流传恐怖故事的别墅再加上一个没有出嫁的女儿外。随着《京华时报》记者对这个案子的连续报道,舆论的导向开始反转,中年人抱着深切的同情开始回忆二十多年前赵淮南为了节约点代言费、模仿史泰隆《第一滴血》的镜头从五六米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摔断了双腿的陈年往事,赵淮南和他们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经历,现在却由一个创业英雄成了阶下囚,怎教人不心生同情?年青人开始回忆几年前若是穿着一套江南春的“FIREFLY”西装是一件多么拉风的事情,那时的“FIREFLY”西装用料考究、做工精细、款式新潮,是多少少年心目中的最爱啊。主妇们也在想,若是在逢年过节收到一条江南春丝绸围巾那也是一件沾满着爱的雨露的礼品啊。总之,群众开始怀念江南春集团,并为其创始人跌宕起伏的命运深表同情。
又到了周末,新疆历险记的听众便又在那家小饭店里凑齐了。一样的菜蔬,一样的酒,只是听众所携带的心情并不一样。赵玉颜是带着寄希望于顾险峰失踪一年后平安归来的美好寓意的心情来听他讲故事的;张玉良呢,自然是陪着赵玉颜来听故事的,他自然也是希望王吟瑜能平安归来,陈向东曾经向他暗示要与赵玉颜确定好恋爱关系,甚至可以婚姻嫁娶,但他说,这事情得顺其自然,再且现在也不是时候,再说,他也要征求赵玉颜的意见,他不想委屈了她;陈向东呢,自从与张芳华的感情挫折中走出来后,和律师事务所前台的小姑娘打得火热,这姑娘既不要车、也不要房,但她坦承:她结过一次婚,而且还生下一个女儿留在前夫那儿,这事情让陈向东难以接受,所以,他也不时找个机会借酒浇愁。
“上回书我说到哪里了?”顾险峰呡了一口酒,他望着赵玉颜问,他恍然觉得她的眉眼与西琳也有几分神似,宽宽的额头,晶晶亮的眼睛。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上回你应当是说到了你与西琳一起去山上采蘑菇,甚至你还有意想提到你捡到的那块丝巾,我也很好奇,那块丝巾到底是不是西琳的?”赵玉颜仰起脸问。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是想问那块丝巾是不是西琳的。”
自从顾险峰与西琳一起上山采蘑菇后,他们的关系似乎更进一步了。西琳甚至容许他亲她,抚摸她,除了宽衣解带她还在坚守之外,其他的,任他为所欲为。说好的铁木尔与巴吐尔在那个周末回家,但直到星星坠满夜空他们也没有回家。
五月,天山的晚风也变得和煦柔和了,还带着晚春未名的花香,这风与顾险峰每一个恋爱季节的风一样,带着令人心神俱醉的甜蜜和惊回千里梦的心悸,星空澄澈干净,月亮朗照,星星便掩在月辉中,初夏的虫子也开始了吟唱,唱得渺远而悠扬。在这样的夜晚,顾险峰只想饮上一杯。如愿以偿,西琳给他拿来一瓶高粱酒,还弄了一盆羊肉汤,一盆炒蘑菇,还有一碗花生米,她拿来两只杯子,笑吟吟地挨着他坐下,给杯子满上酒。
“你不是不喝酒的吗?”他诧异地问道。
“想陪你喝一杯嘛。”她低垂着眼,脸上却开出一朵绯红的花。
“也好,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与我说,我帮你分忧。”
“好啊。”
月亮映上窗户时,他们已经喝了半瓶高粱酒,两人都微微有些醉意了。顾险峰在醉眼朦胧里入神地看着西琳,发现她愈见风致了,她稍稍弯弯的浓密眉毛下两只如满月秋水般盈盈漾漾的眼睛,沾着露珠黑葡萄一样的眸子,如合欢树叶子般密密的睫毛又平又直又纤长,让她本就妩媚的眼睛增添了几分灵动来,鼻梁如青松一般的挺拔,小巧的鼻翼噏合间便生出惹人怜的模样,一笑起来,便露出如瓠籽一般洁白整齐的牙齿,如果忍住不笑,两颊便现出两枚浅浅的酒窝,大约是喝酒的缘故吧,她的脸颊上犹如晚霞的辉映,她的长长细细的脖子还有着未长成的少女般的单薄模样,若是以他今晚的打量,她应该还年青,至少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样子。
她发现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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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她,便羞赧地别过脸去。
顾险峰掏出那块丝巾,抖落开,竟然发现丝巾上印有两只翩飞的黄色蝴蝶,在一个偌大庭院的萋萋蔓草间低低飞行,不禁脱口而出,“八月蝴蝶来。”他料想她是不会知道这句诗的出处。
不料她竟答道:“双飞西园草。”
他倒也并不奇怪,毕竟她也是考过大学的,“这么说,这块丝巾是你的?”
她接过丝巾,仔细端详,“这块丝巾你是在哪儿捡到的?”
“你先回答我,是不是你的丝巾?”
她点点头,“是我的,是我最钟爱的一块丝巾,不知怎么的,前段时间莫名其妙地就找不见了,快告诉我,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说来话长。”他呷了一口酒,“是在一个月夜,在密林深处,一个男人劫持了一个女子,这丝巾便是那个女子遗落的。”
“嗤。”她不禁笑道,“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奇奇怪怪的事情!”说完,她不禁露出黯然神伤的落寂来。“这丝巾是我落下的。”她垂着眉,纤长的睫毛上竟然沾着泪滴,她发狠赌气似的拿起那只小碗似的粗瓷酒杯,大大地喝了一杯,呛住了,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实话和你说吧,那天,我是想连夜逃出乌拉海,不料想却被铁木尔发现,在林中把我拖了回去。”她转头看他,“有烟吗,给我一支。”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并给她点上。她猛吸了一口,被呛得又咳嗽了起来,眼泪都出来了,“这东西我抽不惯。”说完,便把烟递给他,他接过来,放在唇边吸了起来。
“一言难尽,那一年,我没有考上大学,一直不甚喜欢我的阿爸醉酒后跌落小河中淹死了,阿妈也无力再供我继续读书了,她对我说,我并不是他们的亲生的,是他们在乌鲁木齐的一户人家偷来的,我问她那户人家是在哪里,她说她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户人家是在铁路边,不远处是一片杨树林,每天傍晚都有运煤的火车“轰隆隆”地经过。我问她为什么要偷我,你们不是有孩子么?她说,他们还想要个女孩,而且那时我实在太可爱了,圆圆的、粉嫩的脸蛋,如琉璃一样晶亮的眼睛,她一见到我,便喜欢上了我。”
她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阿妈说她错了,希望在她有生之年我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她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布包,从中拿出一沓票子,“孩子,你也知道,家里就这么点钱,你带上,去乌鲁木齐找你的亲生父母,我这是在赎罪啊。”可是我没有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80公里外的县城,我可怎么办呢?好在那个经过我们村的杂耍艺人中有个年青英俊的小伙子找我到,说他喜欢我,可以帮我去乌鲁木齐找到我父母,我便信了他,对,他就是铁木尔。
就这样,我和铁木尔一直跟随着杂耍艺人在各地表演,我不断提醒他,我要去的地方是乌鲁木齐,他也答应了。一天夜里,他把杂耍艺人们巡回表演辛苦所得的细软席卷一空,领着我连夜爬上一趟北上的运煤火车。
到了乌鲁木齐后,铁木尔绝口不提帮我找父母,整日喝酒、赌钱,我对他很失望,准备离开他。为了挽留我,他说现在没有钱,什么事情也办不成,必须先弄一笔钱,然后就帮我找父母。我问他怎么弄到钱,他也不说。
一天夜里,铁木尔回来,满身是血,惊魂未定,提着一个布袋子,说我们马上得走,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说,问得急了,他说他伙同一个人抢劫了一家珠宝店,因为分赃不均,他杀了那个同伙,连同珠宝店的两个人,他身上有3条人命。我劝他回去投案自首,他面露凶光,说如果我不听他的话,连我也一块杀了。
巴吐尔也是我们在路上拐骗来了,铁木尔说有个孩子也好掩护我们,这样才像一家人,也不至于要惹人注意,但是巴吐尔也有7、8岁,与我们的年龄并不太相称,这也是一件烦心事。巴吐尔是个好孩子,我不想让他的一生就这样毁在我的手里。
说罢,她的眼睛便如五月寂静的林花在阴翳中等待阳光般等待他的目光,自然,五月的阳光在雨过云开时便映照下来,在日出花开的刹那,两条奔涌不息的河流交汇成一段宁静的田园诗,河岸上那些迟开的野桃花正夭夭艳艳,阳光与云影在彼此纠缠又相互放逐,林花在独自地开,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他们仿佛已经共度了漫长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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