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虞人,谁都知道马神山下有户孤儿寡母。
寡母姓马,相貌丑陋,风评颇差,女人怕自家男人被马家丑女敲闷棍,男人更怕谣传自己和马家丑女有染。久而久之,马神山几乎成为西陲禁地,无人敢独自路过。
孤儿有母无父,也姓马。有娘无爹是野种,马家丑女谎称是自己虔诚求子,马神赐子。
虞凫骂子修,有娘无爹是贱种。这句话虞凫在西陲不止一次听过,更难听,有娘无爹是野种。而那个被唾骂最恨、毒打最多的野种,便是马丕。
自幼有母无父的孩子,身世凄惨,刚站稳的年纪母亲就教会他眼泪是懦弱者的卑微言辞,拳头才是强者的真理。
凄惨身世,让马丕早早学会拿拳头说话,保护自己,也保护娘。
和同龄人打,和大孩子打,和成年人打。哪怕被打断骨头,那个孩子也没落过一滴泪,喊过一声苦,求过一次饶。
日子苦啊。
马家丑女在马神山开荒,在嶙峋山石上用石块砌起堡坎,维持薄薄一层沙土。
地利不够,人力来凑。马家丑女不敢挥霍一分地利,更不敢懈怠一寸光阴。每逢耕耘、播种,想找人请教,人人拿她当虎狼,避而不及。马家丑女就远远观摩别人家,别人翻土,她也翻土;别人播种,她也播种;别人收割,她也收割。
尽地利,尽人事,收成好坏,看天时。逢上久旱,本就地力薄弱的沙土更加贫瘠,她种的麦子和养的孩子一样营养不良;逢上连雨,冲垮堡坎,将浅薄地力裹挟成泥沙,同眼泪一样浑浊。
三年大旱,两年多雨,总有一年有好收成。虞人将麦垛堆在麦积山,点燃篝火,庆祝丰年。据那位罕见对待马家不算刻薄的华胥女人说,华胥有禾丰节,当然,只是庆祝丰年。
篝火之夜,狂欢之夜。少女们尽情炫耀自己麦色皮肤下的曼妙身段,如水蛇游曳,诱惑懵懂少年。躁动少年们双眼赤红,如公牛发情,在场地中央炫耀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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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离篝火的的麦垛上,马姓少年远远窥视尽情舞蹈的少女们,她们务必在篝火之夜找到将来的男人,否则天明之后,虞耳首领的车队将要往东,去富庶王城,将虞人耕耘的麦子上贡给天子,将虞人养育的女儿上贡给贵族。
他也务必在篝火之夜找到将来的女人,否则再过不久,便要被王朝征兆,十去九难回。
马姓少年坐在草垛上,他觉得自己到了长大年纪,该娶个媳妇,生孩子。
生儿,为王朝戍边;生女,供贵族享乐。
他一眼相中其中一位,她身材高挑婀娜,静静坐在月下,篝火映衬她那张坚毅与婉约并存的脸庞。她受到气氛感染,被其中一位少女牵着,加入队伍,舞姿优美,如追逐猎物的优雅豹子。
她生父曾为扛鼎而死。
她叔叔承诺她生父,汝妻子,吾养之。
事实也如此,虞耳待母女二人挺不错,她自然可以避免沦为贡女的命运,无忧且无虑。
他痴痴望着,忽略角斗的少年,忽略妖娆的少女,她就像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折磨着少年躁动的心。
那位华胥女人,彼时在西陲颇有威望,待人接物恰到好处,留意到草垛上的孤零少年,缓步过来,并不嫌弃,与少年并肩坐着,问道:“看上哪个姑娘了?”
少年难得羞怯开不了口。
“喜欢就去呀,莫为往后留遗憾。”华胥女人眼神真切,鼓励鼓励少年。
马姓少年听懂华胥女人话里意思,备受鼓舞又犹豫不决,破天荒地问了一个冒昧问题:“虞凫大人,难道你也有遗憾?”
问出口,少年觉得唐突,恐怕冒犯了华胥女人。他以余光留意,华胥女人并未动怒,只是,目光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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