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红尘自北而来,虞人武卒莫不行礼,毕恭毕敬,道一声:“虞凫大人。”
子修面色从容,他常去太史草堂翻书,史书记载,烂熟于心。
虞人本是狄人一支,争位失败后难逃,流亡塞北,粗鄙不知礼节,潦倒不懂耕耘,重男而轻女,尚武而不崇文。
少年凝视那北边一骑红尘,神态自若,道:“说来好笑,虞人能有今日造化全仰仗两位女人。华胥女子姬出塞为虞人带去文明火种,终于在西陲有了立锥之地;我姑姑降临西陲,为你调教一位明断是非的股肱之臣,再为你调教一位战无不胜的西陲军神,这才有了虞人代夏。”
“君子不以身涉险,这道理子兰教过,”子修朝虞伯玩味一笑,不再搭理他,阔步迎上虞凫,殷勤接过缰绳,献媚道,“姑姑,你才来,我想死你了。”
虞伯收敛杀意,率众人迎上前,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南宫断舒一口气,虞凫来了,子修自然无忧。
“我进城时,遇见子兰,”虞凫语气平静,如遇无关紧要之人,唏嘘道,“他说我,当年凫水鱼,如今成气候。”
子修蹙眉,五年前子兰造访西陲,与虞凫相谈甚欢,如今阔别多年,姐弟团聚,该是互诉衷肠才对,为何话不投机?
察觉到气氛微妙,南宫断有意撇开话题,说道:“虞凫,方才子修与我说起华胥走婚风俗,倒是有趣。”
“有趣?”虞凫瞥南宫断一眼,并未照顾自家男人面子,冷笑道,“自百年前姜伯取代其母起,我们华胥移风易俗,过往的美好被车轮滚滚碾过,留下遍地狼藉。女人地位一落千丈,嫁到夫家,也是堂中客,算不得主人。”
南宫断以打趣掩饰尴尬:“咱家,你做主。”
虞凫神色哀伤,自顾自说道:“我娘子音,乃是华胥乐官。不知哪位负心汉当了回堂中客,敢留两个贱种,不敢留姓名。我娘担忧辱没家风,将我与子兰寄养在我伯父家,投河而死。可怜我伯父一片苦心,为我娘终生孤零。”
南宫断朝子修递眼色,子修意会,道:“我与姑姑难得团聚,找个清净地,说点心里话。”
“女儿告退,”虞凫朝虞伯行一个虞礼,又交代南宫断,“子兰说,他在北城门等你。”
姑侄二人一前一后,走了百十步,虞凫一言不发。到底是少年,心性浮躁,子修快走几步,与虞凫并行,不解道:“姑姑,你……认虞伯做父?”
虞凫语气不善,冷声道:“我的事,几时轮到你管?”
子修再以余光审视虞凫,觉得陌生。
顽劣少年自娘胎落下病根,自幼体弱,神医草木子说是阳虚,受不得寒。于是顽劣少年如一只奔波候鸟,每年秋末南下越冬,次年初春返回华胥,两处都讨人嫌。
五年前一对虞人夫妇造访华胥,其中男子是常客,每年总会来华胥游学,在豢龙学宫借宿些日子,与年轻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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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讨学问。此番来华胥,不为游学,为寻亲。那位女子摘下斗笠,豢龙学宫夫子少师华沉默良久。
遇故人。
那位女子,曾是华胥乐官,名子竹。
女子摇头否认,子竹早死了,现在是虞凫。
是早死了。
华胥历八百八十一年,夏历五十六年,素来关系微妙的华胥联盟与夏王朝约定一桩盛大和亲,两位主角,一位是华胥老帝君少师美政之女少师蒹葭,一位是夏天子少鼎钦定的摄政君仲康,世家嫁朱门。
华胥和亲队伍南下,半途遭遇截杀。所幸某位大人物偷天换日,婚车上并非华胥帝女少师蒹葭,而是乐官子竹,避免了两个庞然大物大动一场干戈。
死一个乐官而已,无人在意。
现在是虞凫,来华胥寻亲。
当年华胥四大显赫世家之一的子氏,如今嫡系,只剩一个纨绔子弟——子修。
纨绔少年骑在一位老家奴脖子上,好说歹说,才肯与素未谋面的姑姑见了一面,一个是城里世家子弟,一个是乡下落难亲戚,一个涕泪涟涟,一个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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