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红与妇人走在一起,装作镇定自若,眼珠子却根本停不下来了。沿路的小吃,那些花糕、糖人、炸酥、烤肉、棉花团……;花灯大多是自制的,所以什么怪模怪样的都有,闻卿那种最是常见,却也有更奇葩的比如提着个木桶……;路边卖艺的场子吸引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围观,有杂耍的,有卖武的……;还有那手持的烟火,拿在手里‘哧哧’地喷火花……
“喏。”
闻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给了每人一支糖人。说是糖人,做得却是动物,闻卿最是开心,挑了一支‘马’。曲红有一点点搁不下脸,妇人却不会客气,拿了两支,将‘鹤’递给她,自己留了一支‘牛’。闻悟拿着最后一支,嘴角抽搐一下。
“猪!”
闻卿一指他,无情地大声嘲笑。
曲红定睛一瞧,与妇人双双‘噗’地笑出声来。
闻悟拿着‘猪’,脸都黑了。原本想要作一个小恶作剧,谁知道母亲和妹妹不配合,尤其是母亲,分明就是手肘往外拐。
不过,如此一来,曲红却是彻底放下了芥蒂,尽情游乐。
闻悟跟在她们身后,不经意地一笑。说起来,自己这个老师,虽然不肯说真实年龄,但她既然承认比母亲要小,而母亲不过三十有五,那么她最多就是三十二三的样子而已。她年少时苦学医术,等到学有所成的时候,早已过了豆蔻年华,人生的轨迹与常人大不相同,所以性格才会这般割裂。从她身上,既能见到少女的一点狡黠俏皮,又有被誉为天才的知性骄傲,还有作为女性六级药士的成熟端庄,再加上她本身就不大爱受约束的天性,以及勇于尝试的果敢……甚是多变。
嗯?
灯阑下,曲红若有所觉,蓦然回首。
闻悟的表情却隐藏在面具下。
几人一边游玩一边走着,不多时就到了酒铺。酒二娘和阿汉自是大喜,尤其是酒二娘,见妇人精神好,更是喜出望外,抓住她就是一阵长聊。曲红不大喜与外人接触,就跟闻卿一道四处瞎转,闻悟只能留下来帮阿汉打下手,当起了小二。
时至亥初,突然‘咚咚锵锵’的敲锣打鼓声大作。
众人停下来观望,却见主街上‘噼噼啪啪’地燃起了鞭炮,烟火滚滚。人们站在两侧,让出一条大道,欢呼声一浪接一浪。
“烛龙来咯——”
随着一声吆喝,在锣鼓、鞭炮的双重轰鸣中,弥漫了整条街的烟霾里‘呼’地蹿出两条‘火龙’,如活物一般竞逐,翻飞腾跃。
“哇。”
曲红乍然见到,不禁惊叹。但很快,她又有些失望了。
这烛龙,猛一看是相当壮观,可是仔细一瞧,却显得有些简陋。与常见的华丽的纸龙不同,它主要由晒干的稻草拧成,表面插满点燃的香,只是看起来像燃着了。远看还好,稍稍靠近一点,看起来便多少有些粗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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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大打折扣。
“好戏在后头呢。”
“啊?”
曲红一回头,却见闻悟不知何时过来了。此时,她又发现街上的人流都随着烛龙往圩市外面去,数千人一窝蜂地涌向同一个方面。
闻卿兴奋地大呼小叫,“走,走,老师,娘,快点呀——”
“来啦。”
妇人与酒二娘,还有连阿汉都来了。烛龙出来之后,酒肆的人就走了大部分,酒二娘便与左右街坊和食客交待了几句,过来一起凑热闹。
砰——
天空中绽开一朵巨大的烟花。
原野上,河水‘淅淅’地流淌,映着火光,微波粼粼。锣鼓声,鞭炮声,人们的欢呼声,瞬间打破了黑夜的平静。
“放河灯咯——”
上游的祭祀结束,第一盏花灯落水。
两条烛龙各沿一边,顺着河岸追逐之,如双龙戏珠。许多人在其后,提着灯笼,将河流沿岸连成了一条璀璨的光路。
闻悟一行人停在了上游人少的较高处。
曲红睁大美眸,被眼前的画境震撼到连呼吸都屏住了。
在漆黑的原野上,原本粗糙的烛龙仿佛获得了生命。随着距离的拉远,它身上的香火越发显眼,到得最后竟仿佛是两条真龙。
河流的尽头是陨龙墟的丛林,黑暗的天际与夜空相连于一线。恍惚间,天上的星河与地上的河流在天际的交界处融为了一体。那水中的花灯,仿似在流向苍穹,有天河的繁星相迎;那两条追逐花灯的火龙,好像获得了生机,飞向夜空;千百个花灯随后落水,在黑夜里像是一个个星点,流向天际的银河,最后像是融入夜空,成为漫天星辰的一员……
“放灯啦——”
闻卿第一个提着灯笼跑向河边。
阿汉不甘落后,“我来也!”
妇人与酒二娘毕竟算是家中的长者,虽然高兴,却不能像小孩那般失态,只是携手在旁观看。妇人瞄了一眼某处,有意无意地走远了一些。
“你不下去吗?”
“我,算了……”
曲红眼里写满了跃跃欲试,却又碍于师长身份,装作不在意。
俩人站在桥上,却是今天第一次独处。
闻悟稍稍颔首,望着流向天际的蜿蜒灯河,与那在原野中燃烧的火龙,“听说,烛龙会将人们写在花灯上的愿望一直护送到天神那里。”
“嘁,骗骗小孩子罢了。”
“也许吧,呐。”闻悟将备好的小笔递给她。
“做什么?”
“难道你还想把花灯带回去?随便写点什么吧,当是应节。”
“呃,好吧,既然你们有这个习俗,那我就勉为其难入乡随俗吧。”曲红为难地表示接受了,接过笔就扭过身去不让他看。
“快点啊,烛龙的香火灭了就没了。”
“知道,催什么。”
曲红嘴上说着,手速却加快了几分,‘唰唰’几下就写完了。闻悟歪着头想偷看,被她识破,连忙环抱将橘灯护住,瞪着他。
“小气。”
闻悟撇撇嘴,接过小笔,在萌丑萌丑的橘灯上写了四个字。
曲红伸着脖子看,蹙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瞎写。”
闻悟随口搪塞,顺手将橘灯取下来,“要我帮你放吗?”
“我自己来!”
曲红警惕地挡住橘灯上的字,‘噔噔噔’地一溜烟跑了下去。闻悟翻个白眼,跟了过去。
彼时,数千盏大小、形状各异的花灯随水漂流,将静谧的小河照亮,缓慢却不停息地流向黑暗的远方,消失在夜空尽头。
曲红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双手捧着橘灯,小心翼翼地将之送入水中。
闻悟站在她身旁,俯身随手一放。
两盏橘灯先是一前一后顺水往下漂,隔不多久,却不知为何开始互相吸引,最后并在一起,开始缓缓地打起了圆圈圈。
曲红看在眼里,急了,“诶!怎么回事!”
闻悟凝目眺望,皱眉问:“你没把绳子收起来吗?”
“绳子?绳子要收的吗?”
“你不收起来,随便缠到什么就要翻船。”闻悟翻了个白眼,又看了两眼,没好气地道:“看来是缠到我那只灯了,应该翻不了。”
“喔,喔,诶,没翻,没翻,还好还好……”
“你不是说不想放的吗?翻了就翻了呗。”闻悟调侃道。
“我,我是说,翻,翻了不好,闻卿特意给我做得花灯,翻了多可惜……”曲红脸一红,极力辩解。
“呵——”
闻悟一笑置之,看她一眼。她头上斜挂着白狐的面具,发鬓如云,银白镂丝的衣裙,颊泛桃红,在月光下仿若天女。
“做什么?”
曲红一板脸,瞪着他。他头上斜挂着黑狐的面具,虽是年少,眉宇间却已无半分青涩,目光如渊,在黑夜里彷如隐仙。
“没什么。”
“嘁……”
曲红撇撇嘴,与他并肩立于水畔。望着渐漂渐远的如并蒂莲一般的两盏橘灯,她又问:“喂,你写得那个是什么意思嘛?”
“你猜。”
“哼,我是你老师,快说!”
“嗛,平日可不见你有老师的样子。”闻悟完全不吃这一套。
“呵,是吗?看来是为师给你布置的作业少了……”
“我错了。”
闻悟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丧气地苦笑。不过,他还是没有回答,只望向下游的方面。那一边,母亲正与闻卿在放灯,酒二娘和阿汉在一起搭手,大家有说有笑。河岸的人们纵情庆节,河灯漂漂,火龙飞舞,时有烟花,绘了一幅仲秋盛景。
“你会期待梦想成真吗?”
“啊?”
曲红等着他的答案,闻言一怔。
闻悟笑而不语。
那远去的花灯上,摇曳的烛火映着四个端正的字体。
大梦不醒。
(因起篇,完。)
(顺便,提前祝大家新春快乐,平安健康,心想事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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