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阳从地下世界走出去的时候,皎月当空。
彻底脱离了地下的那份清冷,他感觉大漠里的风也都温顺了起来。漫无目的地走了很远,朔阳确定身后没有人跟踪之后才停了下来,仰头躺在酥软的细沙上,好不惬意快活。
翌日,朔阳如约把小梅掏出来。
日光下的小梅充电很快。“你戴在手上就可以了,不必刻意晒我。”
“哦。”因为朔阳总感觉小梅能看到自己,扭捏之下,他行动的样子表现得既夸张又滑稽。如此一来,小梅话语中嘲讽的意味反倒更甚。
“那我刚才跟你说的,我参加这个赌斗,是对还是……”
小梅:“这还用想吗。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风氏肯定是早有预谋。经营权本来牢牢抓在他们手里,否则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另外,你投身的洛氏恐怕就是把注押在那个连发弩上了。”
朔阳做思考状,“之前的弩箭,我是见过的。那种弩,箭支的装填太慢,不然徵军也不会这么依靠他们的配发车,导致他们的骑兵的行动大受影响。如果真的能造出来可以一次装填七八支箭的连击弩,那肯定是稳操胜券呀。”
小梅:“可能没那么简单。你想想,为什么河氏要答应?三大家族,谁家能没点压箱底儿的东西……所以,现在可别盲目乐观。”
“哦。那等我回去之后再找那老头说说……那我,岂不是危险了?”此时的朔阳一脸茫然,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掉坑里了,可得到小梅的确认之后还是心灰意冷。“哎,现在想想,把她们俩都放在心里也挺好的,乱哄哄怎么也好过把自己小命给搭进去。”他后悔了,不该为了那一套暗器而答应洛水涵。当时的心绪也确实乱,怎么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呢。“小梅,要是我现在开溜,能行得通吗?”
小梅:“你手里的水杯都不够半天消耗的,这种天气情况下,生还的机会很渺茫。不过你也别灰心,我看看他们制作兵器的水平如何,然后再说吧。”
“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朔阳猛然抬起头,“你不是说你没有眼睛、看不到吗,怎么……”不知怎的,他还是想起了在崖山自己没穿衣服的情节。
“是扫描……我通过感知,可以了解到一个东西的结构,用途。”小梅解释道。
……
在外面待了很久,朔阳又回到河洛地下城。
朔阳把小梅戴在手腕上,而将夜明珠放进水杯里埋在了外面。
路过那面铜镜的时候,他驻足良久。
“这就是所有人每日期盼的那道天光啊……”
朔阳并没有叫人带路,因为小梅告诉他她已经将这片空间扫描过了,街道巷陌已了然于心。
找到洛水涵之后,朔阳又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了他。但洛水涵毫不动心,似乎是对洛氏的连发弩足够自信。至于其他两族的手段,他不可能想象不到,只是整个地下河洛的武器经营权太诱人了,就算牺牲三十三个人去博一下也是值得。
回到自己的房舍,朔阳左思右想,对风族人此举的动机没有丝毫头绪。小梅说,世间不太可能会有天下大同之类的宏愿,所有理性行动的背后,只有利益。所谓的公平、包容之类的话语,都只是包装既得利益者的附属品。
历史的走向就是这样,被无数人引领着曲折前进。而引领一个时代的人,从来都只是顺带而已;那些让普世大众们奋进、昂扬的口号,也从来也都是被明码标价的。至于那些兑现不了的,统统归结给神和大势所趋。
比起那些记忆在历史中的、兑现给大众的承诺,更重要的恰恰是历史遗忘了什么。那里面,藏着最初那个舵手的野心,却又被精心地从史卷中抹除了。
“难道跟洛氏一样,风氏也早已准备好了杀手锏,举办这这场赌斗、只是为了立威?这样的话,风氏的武器应该早就制造完工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就进度来讲,已然超出洛氏一头了。”
朔阳知道,其实很大可能就是这个最直接的原因。往往在明显的实力差距面前,过分的委婉纯粹是在浪费感情。技巧只有在两者势力悬殊不大的时候才能起到作用,否者,我本来能轻易碾压你,何必花那些心思。
小梅:“恐怕,问题会和洛神有关。如果这里制作的兵器的灵感都是源自于那个洛神的话,只有这一条能解释得通。”
“洛神?”朔阳不解,“这里的人信奉神明、心有所依,这上面能出什么问题?”他的声音很轻,自言自语一般。
约摸着过了几天闲散的时光之后,朔阳接到洛水涵的通知来到了地下河边的一处空地。
“赌斗的场地已经定下来了,在上面一个大沙拗里。”朔阳在人群的最后面,洛水涵的话还是字字入耳,听得清楚明白。“在赌斗中双膝下跪表示认输,武器放置身前,两手不可再行触碰……参与赌斗的人不可中途退出,只能认输或者被击杀……直至,最后留在场地上的那个家族获胜。也就是说,只要其他家族还有一个人在场,你们就不可掉以轻心。明白了吗?”
“明白。”无精打采的几声回应传来。
“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一副哭丧脸。”洛水涵厉声吼道。看众人都丢下了头,他走到人群中间,语重心长地说:“跟你们说过了,咱们有秘密武器,这不是叫你们去送死。你们怎么还……”
“族长,这……”中间一个人讲话了,“其实吧,不是说我们怕死。只是……族长你看,咱们洛氏,打铁的打铁,管烧火的烧火,拉风箱的、淬火的……他都是,咱们一辈子就干一件事儿。这些都是从洛神那殿庙中传下来的本事,个顶个的,都没得说。可是这拿起家伙拼命的事情,恐怕,我们都……这我也说不上来。意思呢,就是这么个意思。”
洛水涵:“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不过,你知道,咱们辛辛苦苦打制出来的东西,最后却被那风氏赚了大钱,咱自己却只落了个清汤寡水儿的。你们说说,咱憋屈不?”
局面似乎变得僵冷。不过朔阳很快看到几个年轻一点的人上前,“族长,让我们上吧!赌斗的事情,其实我觉得,还是我们年轻人去吧。这事儿不该由您指定……”似乎是感觉到洛水涵投来的责斥的目光,那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朔阳也开口了,“说得对,这个不是该不该参与的问题,而是该谁上的问题,是怎么确保我们能打赢的问题。洛族长其实是想保护咱们年轻人,这个我们能理解。不过,赌斗的事情,拼的本来就是我们年轻的血性。我们年轻一辈,肯定是责无旁贷。”
“嗯,是呀!”“对,说得好。”……
“嘿,你,你是谁呀?”一道异样的声音问起。
“安静。”洛水涵重新站到人前,“他是我请来的,不是咱们氏族的人。”
朔阳:“对,我是从外面来的。我叫朔阳,过些天跟你们一起参加战斗。”
“什么?你一个外人都参加了。我也去!族长,啥也别说了,算我一个。”一人走上前去,站定在洛水涵身前,“族长看看,我有哪里比不上那个小兔崽……我一定得去!”
洛水涵沉思一会儿,点了点头。也许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真正决定重注押上。“好,我决定:接下来的赌斗,愿者上!凡参与者,无论输赢,都是我洛氏的英雄,都是好汉。你们的名字,都将刻在入口的那个铜镜上,流芳万世。假如,咱们能赢下赌斗,再另行封赏。到时候,不管是你看上谁家的姑娘,还是想搬家去哪一片的,或者是想要啥东西的……啥要求都尽管提。”
很快,三十三个名额被抢空。
当然,朔阳在赌斗的人里是雷打不动的。
事后,洛水涵叫他到一边。“这次,你们是只许胜不许败。”
朔阳撇嘴。就在洛水涵将欲转身的时候,朔阳开口了:“这次,对我们有利。在上面拼斗,光明正大的,暗器就不太能发挥出作用了。所以,咱们的连射弩到时候就优势占尽……”
洛水涵摆摆手,“别高兴得太早。你之前跟我说的事儿吧,我也想过了,不无道理。不过,这次选择在上面赌斗,却是风氏先提出来的。”
“什么?”朔阳难以置信。“风氏不是以贩夫走卒为众吗。您不是说他们常常在外面行走,为了携带方便、他们习惯在身上带几件暗器吗?可暗器,在明面上,肯定会吃亏的呀。这回,是什么章程?”
洛水涵:“不只是你,老头子我也想不通啊。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他们这般狂妄?”
“那,我还想问洛族长的是。咱们的连射弩,到底做出来了没?”
洛水涵面露难色,“还差一点。不够这回去参拜洛神,肯定能找到办法的。”
朔阳一下子就泄气了,单手捂住两眼。“族长啊,到底是什么物件弄不出来呀?或者,能不能让我看看……我这,可小命都押在上面呢。”
“不可!你又不是我洛氏族人,去不得。”
这时,小梅的声音在耳中响起。“你跟他说,你知道连击弩最难解决的部分,在箭匣的来回往复路径。”
朔阳皱起眉头,盯着手腕上的小梅,却不敢发出声来。不过他还是选择相信小梅,于是装作镇定,盯着洛水涵的眼睛说道:“如果我说我知道,连击弩最难的地方,在于箭匣的往复……”朔阳知道,如果自己说“路径”,洛水涵不一定能理解那个词。好在从洛水涵震惊的眼神中,朔阳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是从何得知的?”洛水涵转而谨慎地看着他。
跟着小梅在耳中的低语,朔阳答到:“这个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我猜,如果想要解决每次都要上弓弦,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单排的箭匣这么来回……”到后面,朔阳还动手比划了起来。
“这……这,小友莫非真是那改我洛氏气运的天选之人!”可惜这里的灯火昏暗,还不足以看清洛水涵那噙满泪水的双眼。很快,洛水涵转身,“小友,请!快请跟我来。”
看洛水涵在前急行,朔阳故意慢走,偷偷对着小梅道:“刚才,你是怎么说话的?”
小梅:“这是骨头传声技术。就是通过你的骨骼,把声音传到你耳朵里。”
“什么?”朔阳看到洛水涵回身,在发觉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激烈。他急忙摆摆手,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自己没事,好让洛水涵继续带路。很快,朔阳假装瞅东瞅西的,竟没留意到洛水涵已然停在原地。
“砰”一声,两人撞到了一起。
朔阳急忙扶稳洛水涵。他有点想笑,却不敢出声,只能低着头站在一旁。
“此事我还是觉得古怪,你是怎么知道……”洛水涵迟疑着,盯着不敢抬头的朔阳。
朔阳脸转过一旁,“不是跟您说过了吗,我之前见过别人用弓弩,所以我知道那东西的箭支装填、再拉弓上弦有多麻烦……所以,设计一个箭匣,一次装个十几只箭,然后就是,或者用一条弓弦、让整个箭匣来回往复,或者就是总共在上面拉十几条弓弦、每只箭一根……不过我想,拉弓弦的主意肯定是不行了,太复杂,很容易出错。”这回,朔阳一口气说下来,却并没有被小梅在耳朵里提醒。可见他的理解能力是不差的,一学就透。
见朔阳对答顺畅,洛水涵终于彻底放下怀疑。“跟我来!”
他拐杖一点一点的,走得很慢。朔阳轻轻弯着腰,微微搀扶着他。
小梅的声音又在耳中响起,“刚说的不错!”
……
“这就是我洛氏的秘器阁了。”洛水涵指着眼前的一栋两层阁楼说道。
朔阳是第一次在这地下世界见到房顶。
进去之后,朔阳的目光被眼前一幅幅的绢纸吸引住了。“这,这是什么?”
“绢布纸。”洛水涵答道。“这是我们地下河洛独有的绢纸,比外界的书简可是要轻巧、方便得多呀。”他看着朔阳吃惊的神色,得意道:“不过,因为这绢纸容易洇墨,所以在我们这里,书写做图都是拿木笔烧成炭糊,然后再削尖了用。”
“哇!这东西要是卖到外面,肯定……肯定会疯抢而空啊。”
洛水涵摇摇头,“这个绢纸,我们这儿的产量也是有限,那点富余的量,不足一提了。况且,只要有纷争,五国就会需要武器,区区几张纸,哪里会有做武器长久?”
“鼠目寸光。他怎么会知道,这以后会是整个社会、文化、科技发展的基石……”小梅不屑的声音又出现在朔阳耳中。
朔阳也不知是否该继续劝说他。不过随即他的注意力就被一幅图吸引过去了,“这个,应该不会是鸣镝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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