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膀子回望,身后只剩下十九人。不过倒是有很多失去了主人的马儿也跟着他们冲了出来,安静地跟在后面。
他不敢让大家停下来,似乎只要一直在找寻飞将军的路上,就永远不用面对刚刚那惨烈的冲锋。他们还是没有等到援军,选择把自己大部分人都拼进去、换少数人的一线生机。
他们同样也将商军杀得人仰马翻。鬼哨一曲,如山鬼暗啼,拼得商军胆落鹤唳。
……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突围后不久,一只商军的援兵赶到。
“张将军何在?”
张立虎一瘸一拐地上前,颤巍巍地应道:“末将在。”他微微抬头,认出是景将军账下的副将,钱树。他知道,既然钱树到了,景吉将军也就不远了。
钱树皱眉,撇了一眼,略显轻蔑地问:“怎么弄成这副德行?”
张立虎:“被,被他们突围而去了……”
“景将军已有严令,要你等围而不攻。若不是你抗命而行,何至于此!”
“将军容禀!”张立虎慌了,害怕钱树动军法当场将他斩了。“将军,末将收到传讯,说是后方有徵军出没,这才有速战之心。末将本是,本想……”
“不必再言。败军之将,不重要了……”钱树又一次扫过眼前满身血污、已然力竭的众人,“是非功过,自会有景将军评说。张将军,你还是想着如何戴罪立功吧。”
“是。多谢钱将军。”
钱树没有理会,驱马向前,道:“苏晨,苏公子何在?”停了好一会,人群中钻出来一个颤颤抖抖的人影。钱树见到,翻身下马,焦急地问:“可有恙在身?”
苏晨一边哆嗦着抬起头,不自然地摇了摇。
“没事就好。”就在钱树要转身的时候,苏晨颤抖的手搭在他肩上。
“不,不过,你来看看张迁吧!他是太史公的孙女婿,他……他,眼见是……”
钱树听罢,冲周围的人喊道:“闪开!”
挡在前面的军士自发让开一条道,钱树走过去,看到地上的张迁胸前插着两只箭,口吐血沫,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钱树转身,拍了拍苏晨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抬脚离开前,背对着托着张迁的头颈的丁儒说道:“给他躺平吧!能舒服点。”
丁儒放下张迁。
钱树走后,众人围成一个圈,看着张迁眼中的精光慢慢消散,纷纷摇头叹息。
丁儒抬手想要合上张迁那空洞的眼孔,可却晃见了他眼眸中的悔怨。
张迁到死都没有说,他本来是去救丁儒的,却被得了空隙的丁儒撂在了身后独自跑开了。
先前,丁儒在心里想了各种为自己开脱的言语,甚至也做好了准备面对众人的鄙夷。不过,张迁却没有开口。似乎在危难时候各自逃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必要计较什么。他自己已然是错付了,何必再多些争吵和烦恼。
稍事修整,钱树将张立虎所剩残兵编到了行军队伍中,提早前往景吉将军预设的伏击方位去。
……
月色似练乘风起,荒野只余马蹄声。
“赶快,一刻不能歇息。”飞将军的吼声在队伍前响起。随后他对身边的阿巫说道:“阿巫,去,躺到辆车上休息一会儿吧。现在拼的就是速度,可也不能跟他们硬熬。其他的我不担心,辆车那里只能你去盯着。多找些人去,能交替到辆车上缓缓劲儿,马也轮换着上。”
阿巫瞅了一眼面色凝重的飞将军,“好!”
阿巫走后,飞将军看到抱着马脖子似是睡着了的朔阳。“别装了,这你他娘能睡着?”
朔阳眼睛睁开一条缝。
“困,就自己去找阿巫,到车上睡吧!”
朔阳摇摇头,趔了一下身子,“不去。”
飞将军能猜到朔阳在阿巫身边有点发憷,便没再理会。
“将军。”一个传令兵赶到飞将军身边,“报,将军,先前的飞探告禀,说是距老鹫被围困的地方的已经不远了。”
飞将军:“好,让大伙小心点儿。备好弩箭,一鼓作气冲杀过去!”
“是。”
少顷,那个传令兵又来回报。“将军,我们来晚了。”
“什么!”
“那里一片混乱,老鹫他们可能已经强行突围走了,也可能……”传令兵没有说下去。
飞将军叹了一口气,“那边沙丘地带,对我骑兵尤其不利,恐怕悬了呀。你带人再去探,有任何发现,火速来报!”
“是!”
飞将军脸色阴沉,不过大队并未停下,朝着事发地赶去。
……
“报!将军。已经发现老鹫大人的尸体。”
飞将军沉默了一会儿,“带我去看!”
“将军请随我来。”那人说完,便一骑当先引着大队偏转离去了,剩下阿巫负责的粮车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
火把起夜色,大漠藏敌踪。
“景将军,快看,那是什么?”商紬看着天上飘着的引魂灯问道。
景吉:“据我所知,正是徵军放飞的引魂灯。”
“他们何敢如此,不怕我大军直扑而去吗?”
“王子有所不知,对方全是轻骑,我们确实步卒居多,很难追上呀。”景吉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早前,我已着钱副将领着我军中大部骑兵去堵截了。他们,别被耽搁了才好啊。”
商紬:“将军指的是,被我军围困的那一小支队伍?”
“正是。”
“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早就盯上了啟老押运的粮草。”
景吉:“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他们怎么对我们的补给路线如此了解?”
商紬一听,便皱起了眉头。“将军以为,我们中有人……”
“只是怀疑,现在倒是没有什么实据。”
商紬:“不过自从啟老被救起,他还什么都没说。此事确实有点反常,他至少也该给本王子一个解释才对。”
“啟老也上了年纪,又是殿下的人,末将不好多说什么。并且,这样的事情,任谁也想不到,自然怪不得人家。”景吉话说得不偏不倚,微微低着头。虽然没有给啟老开脱的意思,但同样也没有任何诋毁的语气。
“嗯。”
见商紬不再说什么,景吉冲身后大喊道:“加速行军!快,跟上。一定要把他们堵死在这里!”
商军行军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快了起来。
为了不被杂乱的脚步声盖住,商紬提高了声音,“清早前,我们能赶得过去吗?”
景吉:“已经不远了,此战的关键在钱树能不能把他们拖住。虽然我军的骑兵要弱于徵军,不过他们还得顾粮车、辎重。我们也都是疲惫之师,所以,五五开吧。”
“嗯。”商紬其实也猜得差不多,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之色。
“不过,他们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脚底抹油,溜走为上……”
商紬看着景吉颇为无奈的神情,不禁又有些不甘,郑重道:“这群人既然有本事千里穿行而来,一定不能放虎归山才是啊。”
景吉:“殿下此言不差。不过,实在不行,我们驱之逐之,亦是大功一件。想必,商王那边也不会有任何苛责的。王子殿下放宽心,战机本来就是可遇而不可求,只要我等尽人事,就无需劳神,听天命吧。”
商紬尴尬一笑。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对景吉来说,一场大胜固然可喜,但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却不值得押上所有;可对他商紬就不一样了,他隐忍太久了,太需要在这个时候给商王展示一下自己了。
毫无预兆一般,景吉看着商紬向前疾冲而去。他苦笑一阵,冲身后道:“传令兵!去告诉钱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什么代价,一定要堵住徵军,待我援军赶到!”
“是。”
看着传令兵疾驰离开,景吉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先前的话,不该说呀!我当然会尽力,给你把钱树带的骑兵都赌上去了,军中将帅,本来不该和你三王子有太多纠葛的,我这也算结交个善缘吧。咱们的骑兵本来不如人家,希望你也明白我的用心啊!”
……
星河勾连,浮云一面。
离开那片战场后不久,膀子余部便和飞将军的大队会合了。一番诉苦之后,徵军迅速化整为零向北方撤去。他们将粮车里的吃食、水袋都分到马背上驮着,每二十人外加三到五匹专门驮物资的马儿为一小队,每队只举着一只火把,呼啸着向北狂奔。
荒凉的大漠荒凉的夜,几十道火流如潮水一般翻越一道道的垭口,聚聚散散,甚是壮观。
膀子曾极力邀请朔阳到他的小队以便告诉他蓝晴的去向,但飞将军考虑到膀子那边的人大部分都带伤,就把他们拆开编入其他小队了,朔阳还是被留在他身边。因为每个小队都全速行进,朔阳再也顾不上其他,只能牢牢抓住缰绳好不让自己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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